捕虾的记忆


■张宁
  冬天的河水很冷,寒气侵人肌骨。水牛在河岸上咬着枯黄的草根。时光似乎很耐咀嚼,大半天的光景仍撑不圆牛腹。河风也凛冽,水牛竖起寒毛,立在风中有点瑟缩。河水也瘦了,从岸边退出一痕黯淡的残沙,浅的地方仅及脚踝。天气不适宜下水,可是河虾却肥美,正是捕虾的好时节。
  水牛不愿涉水,就让它在岸上静静地嚼草好了。嚼累了,它有时会望着河水里的影子萌萌地发呆,却不会跑到庄稼地里去。庄稼已收割完,新苗还未种下,地里光秃秃的。放牛毫不费神,多余的精力就用来捕虾了。
  姐姐早就准备好了网兜和篓子,此刻,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就可以下河捕虾了。
  冬天河水浅,波浪小,清澈见底。鱼仍在河中间快活地穿梭,小虾却在近岸的水边密密地觅食,你只要悄悄地走近,猛地一伸网兜,准有小虾收入囊中。就这样,姐姐在前面捕,我端着篓子在后面接。我们慢慢地逆流而上。大半天时间,水牛小饱,我们也捕到小半篓子虾,有时运气好,还能捕到几条小鱼呢。
  捕虾的时光其实是很快溜过的。别看未下水前在寒风中跺着脚,瑟瑟发抖,一旦沾了水就会忘记侵人的寒意。姐姐要专注于网兜,追逐虾的踪迹,我端着篓子却可以随意游目骋怀。我的目光有时流连于网兜牵出的晕晕浅漪;有时出神于河中突出的一尊岩石;有时又沉迷于河底的如一匹匹青布的河苔……由于我的分神,有时姐姐把网兜伸过来了,翻转了,我却没接住,捕到的虾“咚咚咚”又掉进了水里,进入了逃跑的行列。姐姐却没来得及骂我,忙回头又追捕去了。
  水牛在岸上很乖,竟跟着我们沿河而上,不知道它是不是害怕落在后面孤单寂寞缺少温暖。我有时挥手招徕它,它默默把头伸过来让我摸摸牛角,又满意地低头吃草了。
  我似乎还未听够风吹过树枝的呼哨,还未听够水从脚踝边淌过的浅吟,还未听够水滴偷偷潜出篓子的音韵,夕阳已悄然西下了。炊烟从屋顶乌黑的瓦面上忸忸怩怩地升起,我仿佛看到了灶膛里红红的火舌正深情地舔着漆黑的锅底,而锅里冒着白白的诱人的饭菜香气。我忘记了端着篓子的手正在发麻,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端着一碗亮灿灿的炒河虾了……
  是姐姐吆牛过河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了。从河水里上来,虽然放下了裤腿穿上了胶鞋,却觉得那凉了半天的胶鞋很生硬了,勒得脚丫阵阵疼痛。
  姐姐赶牛走在前面,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牛不时甩着尾巴欲驱走寒风。经过自家菜园时,我看见几棵大白菜孤零零地矗立在干枯的地里。姐姐进去摘了几片菜叶放在网兜里拿回家去,当晚的菜就是它了。嗯,当然还有我端着的篓子里的虾,那是我们家几个月来没有过的肉味……
  这是我现在吃着从市场里买回来的大虾时回忆起的儿时的一幕。那时姐姐还常常给我讲哥哥在冬天的晨霜里怎样光着脚踩着别的同学鞋印去上学的。而姐姐,因为家贫,想踩着晨霜去上学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在家帮忙家务。我还未入学,就常常跟姐姐去放牛和捕虾。
  我现在想起那时冬天的河,它流淌的是耐人寻味的清茶吧,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浅浅地流过我的心田,当时苦苦涩涩的,挺过来之后却回味余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