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培英
　　“梅护士，你就和李医生说我头晕、脚无力，站不起来呢，还不能出院哈！”那天，在医院里，我提着开水壶回到了家公住院的病房，躺在隔壁病床上的张大爷，正向帮他整理床头柜里杂物的梅护士，低声哀求着。
　　只见那个长得高挑，大眼睛，白色护士帽子下垂着几丝刘海的梅护士，正把他那些水杯、水果、杂志等杂物，放进黑色李行袋子里，利索拉上链，像哄孩子似的轻声说：“张大爷，你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医生说你没事了，血压正常，血糖正常，可以回家了。你就别闹了啊，现在病床紧张呢。”“可我就是觉得头还很晕，脚无力！”张大爷低头看着被梅护士拖下床的行李，用力扶着床边念叨着。
　　“张大爷，别人都怕住院，你怎么不想出院呢？住在家里多舒服啊！我家公才住两天，都闹着要回家了呢！”我笑着对他说。张大爷垂头丧气地看了我一眼，苦笑着，背起那个沉重的黑色行李袋，蹒跚地走出了病房。我正纳闷，梅护士一边整理床，一边笑着说：“这老人家，每个月都要住一个星期院！”“他的病很严重吗？”我心沉了一下。“倒不是重病，而是他一个人在家住着，闷得慌，来这里凑热闹呗，他两个儿子都在外工作，自己住一栋几层的自建房子，也怪寂寞的！”这时，我才想起这张大爷这几天都是护士在护理，病床旁都是空无人陪，只见他不输液时就拿着手机在病房里通电话：“不用担心我啦，这里的医生护士很好，照顾得很周到，放心吧，没事的……”
　　“不想出院的要催着出院，想出院的又不能出院，真是命不同啊！咳咳……”病房角落那张病床上，乡下来的蔡奶奶一边咳嗽，一边气喘吁吁地嘟囔着。
　　“蔡奶奶，不是我不给你出院，是你的肺感染还没好，还需要输液处理的。不用担心钱问题啊，你几个儿子都给你买了医保，有报销的，不用很多钱，就安心治好病，回家带孙子吧！”梅护士脸无表情地向着蔡奶奶那边走去，然后拉了拉那根输液管，“很快没药水了，及时按铃叫护士换啊，不要像昨天那样输完很久才叫护士，血都流出手背来了，多危险啊！唉，今天你儿媳妇又没来，没人看护怎么行呢？”“唉，我儿媳妇在家带孩子，又要种菜喂鸡，哪有空来看我啊？我已叫女儿出来了，她卖完菜就出来。”蔡奶奶有气无力地说着，又一阵地咳嗽。
　　“那你自己要看着，不要睡着了，错过了换药水时间。”梅护士说完匆忙拿起张大爷床上要换洗的被单走出了病房。
　　我看着蔡奶奶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一阵心酸，连忙倒了杯水拿过去给她。“你不要给她喝太多水，她在输液，起来小便艰难呢，她身体弱，前天自己上厕所，差点摔在地上了呢，好在我及时扶她！唉，她又舍不得花钱叫护工照顾。”正躺在门口的折叠椅上闭目养神的刘护工，突然睁开眼睛瞪着我大声咆哮，声音充斥着整个病房。我手一抖，水都洒了一地。“谢谢你啊，我不渴，不用喝水。”蔡奶奶轻声说完话就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你帮我买几个苹果回来，可以吗？刘姐。下午有几个学生要来看我，备些招待他们。”躺在刘护工旁边病床上，戴着眼镜，身体微胖的何老师，眼睛从书上转移出来，对着刘护工微笑着说，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精致钱包，拉开链子，抽出了一张百元钞票给刘护工。刘护工双手接过那张人民币，乐呵呵地走出了病房。
　　“你多幸福，有学生来看望你，当老师就是好，儿子又那么优秀，清华大学毕业出国工作了。”家公无比羡慕地说。“唉，羡慕啥呢？儿子安家在国外，工作忙，一年都不回来一次，媳妇是外国人，语言不通，通一次话都要儿子当翻译！上个月，生了个孙子，我这病又不能坐飞机过去看，老伴一个人过去，这不，我成了空巢老人了！”
　　何老师说着又咳嗽起来，气喘吁吁地，手里的书不觉滑下地来。我连忙走过去帮她捡起来。《空巢》？看到我一脸困惑，何老师接着说：“这是薛忆沩的小说，前段时间一个人逛书店，看到它心里触动，就买回来翻下。”
　　我望着这个戴着厚眼镜、烫着棕色卷发的老师唏嘘不已！“你老伴很快回来的，儿子也会回来看你的，不要太悲观啊！”我努力向她挤出笑脸。“我不悲观，我只是感慨中国空巢老人太多了。刚才出去买水果的刘护工就是乡下空巢老人！孩子们都在深圳广州打工，老伴去年走了，她一个人在乡下，儿女们都是厂里打工的，自顾小家庭，哪还有能力照顾她！幸好，有个当护士的姐妹介绍她出来医院工作，自食其力！”
　　何老师说完话就闭目养神了。而我却站在她旁边愣了很久，才拿起她那本《空巢》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