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
- 缩小
- 默认
鲜活的夏天
■靳玲
那年春天一冒尖,我就站在山坡上,等啊等,没等来哥哥,等来活蹦乱跳的夏。夏走来没几天,哥哥妈妈带着他来到我家。那年夏天哥哥妈妈把我和哥哥送去了外婆家。
外婆住的地方美呀!草绿得晃眼,漫山的红花醉人,小河像条绸子,绕着村子飘呀飘。
清早,太阳才露出小半个脸,哥哥背着背篓,带我去抓鱼,临出门时,他把一顶草帽扣在我头上,牵起我的手。外婆笑眯眯地叮嘱:“带好妹妹。”外婆头发黑又亮,带卷,一笑,眼睛就眯成缝,柔光成团成团从缝里挤出,涌向我,妥妥地敷在心尖上。
小河呈半圆形围着村庄淌,小鱼在河里甩着尾巴闹腾。哥哥挽起裤腿,三下两下踩掉鞋子,走进河里,双手按下去,一条鱼在哥哥手里张开嘴。“妹妹,把篓拿过来。”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把篓递给哥哥,赶紧回跑。我怕水,我的家乡没水,小水沟还得仰仗雨水。走到水边头晕,心“扑通扑通”直跳,小拳头紧紧地握着,脸红扑扑闪亮。
哥哥身子一歪,摇晃着,手里的鱼“咚”一声掉进河里,人往下倒去。我叫着:“哥哥——”跑进河里,伸手拉哥哥,没拉到哥哥,自己摔倒了。哥哥一跃而起:“妹妹,妹妹。”大声呼唤。
我跌进水里,手乱抓,脚乱蹬。哥哥拉起我:“谁让你来的,赶快上去,上去。”他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我晕乎着,分不清天和地。哥哥把我牵上岸:“妹妹,咱们回家了,让外婆做鱼吃。”我迷迷瞪瞪地跟着哥哥回到家。
外婆做的鱼真好看,几条小鱼一溜摆开,撒着葱辣椒,香味扑鼻。“妹妹,哥哥先给你挑刺,不然鱼刺会卡嗓子。”哥哥拿个小碗,挑了一条最大的鱼,筷子一点点把鱼肉翻开,把小鱼刺挑出了,每挑一根,就说:“鱼刺多尖呀,不能吃嗓子里。”
我第一次吃鱼,鱼真好吃,肉细嫩,味鲜美。外婆疼爱地看着我:“好吃不?”我直点头。“哥哥再去抓。”“不要,我不吃了。”我尖着嗓子叫。“为啥?”我不知道为啥,反正我不想吃了。“哥哥带你上山摘花。”外婆说:“可不能去树林里,会迷路。”哥哥说:“我们就在屋后的山脚下。”
这里的山陡峭,树满山,枝干遒劲,缠绕。树林里花红摇曳,挠着我心,心痒痒得厉害,眼睛被勾着:“我们只采一朵,采一朵就出来。”哥哥牵着我进树林。
树林静悄悄,走进去,就成了迷宫。哥哥滴溜溜转动着眼睛,我能听到他出气声。我往他身边靠靠。“别怕,有哥在。”“我们出去。”“哥在找出去的路。”走来走去,我们好像又回到原路。我腿发抖,哥哥头上脸上全是汗。我拉住哥哥,一条蛇盘卧在面前,舌头鲜红,舌尖分个小叉。哥哥也看到了。我突然想起我妈的话。我妈说算命先生说我是蛇变的,蛇伤谁都不会伤我。我挡在哥哥面前。“妹妹,退后。”哥哥的声音发颤,身体哆嗦。我看着那条蛇,大气不敢出。哥哥搂紧我的肩,仿佛一松开,他会倒。蛇朝着我们看了又看,终于爬走了。“哥哥,蛇走了。”哥哥脸上全是水珠,裤子湿了一大片,他尿裤子了。
“妹妹,幸亏有你。哥哥会好好疼你。”我重新牵起哥哥手:“我们回去吧。”哥哥攥紧我的手:“哥带你出去。”
哥哥领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黑雾从树林里升起,我又累还饿。渐渐地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树叶掉落声都令人毛骨悚然。“我怕。”“妹妹不怕,有哥在。”我抱着哥哥腿,他的腿发抖。“我走不动了。”“哥背你。”我趴在哥哥背上,哥哥一步一步往前爬。他说他读过一本书,遇到这种困境,停下来就是死。他不想死,妹妹也不能死。
我被嘈杂声叫醒,哥哥靠在一棵树干上,怀里抱着我。“哥哥,哥哥。”我摇晃着哥哥。哥哥双眼紧闭。我“哇”哭出声。“快把孩子背回家。”有人说。外婆的哭声:“总算找到这两个孩子了,老天有眼。”
后来我和哥哥再也不敢进树林了,但山上山下的花丛里,绿油油的稻田边……可没少拽住我们的身影。以后无论在哪,只要夏天咳一声,那年夏天便鲜活地出现在我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