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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外祖母
■如夏
一米六的个子,体态轻盈,一身蓝灰色的长袖布衫,齐耳短发,耳边用黑色发夹将头发拢紧。微凹的眼窝,大而有神的眼珠像两颗闪着光泽的黑葡萄。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外祖母。外祖母已去世多年,生前没有留下任何的照片或画像,她的音容笑貌只能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家离外祖母家约十公里,外祖母不会骑车,每次来,踩着小脚得走上差不多两个小时。她手里拎着小布兜,里头装着些花生、糖果之类的小零食,偶尔还有我们最喜欢的大白兔奶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些平日不多见的小零食无疑是令作为孩子的我们所欣喜若狂的!我们争着去做饭、抹桌子、洗碗、洗衣服、扫地,甚至抢着给父母捶背,外祖母的规矩是:谁最勤奋干的活最多,得到的奖励就最多。外祖母笑眯着眼,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忙”得团团转。我从外祖母手上接过大白兔奶糖,小心翼翼地舔上一小口,那甜滋滋的奶香味覆盖了童年里所有的辛酸苦涩。因为外祖母,我知道:勤劳是可以换取甜蜜生活的。
外祖母的几个孩子中,大姨家要富裕一些,外祖母常常把大姨送给她的各种吃的用的拿来接济我们。她常常叮嘱母亲,兄弟姐妹间要多走动,相互帮衬,日子才会越过越好。母亲面子薄,贫富悬殊的家境让她自觉低人一等,因而推托。外祖母无奈,念叨着自家亲姐妹不往来便远了亲疏的话,然而,母亲终究是拉不下面子。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终于搬离了破旧的泥砖瓦房,住进了敞亮的新楼房。我清楚地记得,进宅那天,外祖母拉着我坐在院子里。蔚蓝的天幕下,外祖母脸上的皱纹像天上扩散的云絮儿一样,温暖、柔软。“终于有间像样的房子了,孩子读完书就可以出头天了……”外祖母喃喃自语,她看着忙里忙外的母亲,再低头看着我,说:“阿萍什么时候才能读完书呢?要努力哦,长大了读大学去。”“读书不是要花钱吗?学费都是爸爸借的,外婆,我想像隔壁的阿珠姐姐那样,到工厂里去打工,给家里买电视机,这样我们就不用老是到她家去看电视了。”外祖母一听,脸拉得老长:“读书才能有大出息的,傻孩子,穷不读书穷根难断,富不读书富难长久!少年不读书,年老了还要回来耕田种地的,辛苦得很哩……”外祖母皱着的眉头像打了结的绳索,见我答应好好读书了,她的脸很快就漾成了一瓣瓣花儿落池的春水,她乌黑的眼珠像水面跳跃的碎金,一直在我的心头闪烁。
长大后,上高中,念大学,算是了实现了外祖母的心愿。只是,去探望外祖母的次数少了许多。外祖母总是记得我的。母亲每次到外祖母家去,外祖母总会不厌其烦地问,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是瘦了还是胖了,书念得怎么样了。我却总没有时间去看她,没能好好地话上一次家长里短,心中不免难过。
参加工作后,人在异乡,见外祖母的机会更是少了。她老了,要拄着拐杖走路了,她再也不能踩着小脚挂着布兜来看我们了。母亲说,外祖母的脑子里多了一块橡皮擦,那块橡皮擦把她脑海里珍藏着的那些人和事一点一点地擦掉,擦得了无痕迹。外祖母她还记得我吗?当白发苍苍的她依在大门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的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我的外祖母啊,她已然认不出我了,已然想不起我的名字了,已然忘记了我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的外孙女了……
外祖母走得无声无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这成了我心头永久的痛!而我的母亲,她早就不以贫贱富贵为亲人往来的枷锁了,她现在会常常去看望她的兄弟姐妹们。她也开始像外祖母当初唠叨她那样唠叨她的儿女们:你们兄弟姐妹间要多走动,相互帮衬,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只是,所有这些,她的母亲,我们的外祖母,她再也看不到了。我想,我们活着的人,是要谨记祖辈的教诲的,靠勤劳去创造幸福生活,紧系亲缘的纽带,以守护漫长岁月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