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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阁的沉默

■劳小颖

人生的景致,到了某个年岁,便多是由儿女的生命牵引而出的。这一次的广西容县之行,便是如此。我们是沾了孩子的光,以“家属”的身份,嵌入了他们单位组织的旅行队伍里。这身份,让我们这两张虽不再年轻却也不算衰老的面孔,混迹于一片青壮的朝气之中,非但不觉得突兀,反生出一种被青春潮水温柔托举的、新奇而温暖的慰藉。

我们这一大巴车,四十多人,是一个热闹的小社会。有孩子那些风华正茂、步履轻快的年轻同事,有叽叽喳喳如同初生雀儿般的孩童——大的奔跑追逐,小的尚在父母怀中咿呀学语。而我们这些“老家属”,便在这由血脉与职场交织成的奇特缘分里,开启了一日的旅程。

晨光尚在云翳后酝酿,我们已如约汇聚。化州总行、北岸车站、石湾高速路口,一个个站点,像一个个音符,我们这些散落的音符合成了流畅的旋律,汇入那辆牌号为KP8927的旅车。车行平稳,将岭南熟悉的田畴与屋舍渐次揉碎,抛入身后渐浓的雾气里。导游吴姑娘的声音清亮亮地,将一日的画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我的心思,却像一只先行的鸟,早已掠过百里的路程,落在了那座名为“真武阁”的古建筑上。

容州的古城墙在眼前静静铺展。青灰色的砖面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痕,那是岁月用最钝的刀,一寸寸刻下的年轮。

我们沿着墙根缓步走着,脚步声不自觉地轻了下来,生怕惊扰了那些在砖缝里打盹的旧时光。

拐过弯,真武阁蓦然出现在视野里。它朴素得惊人,通体只是青灰色,临水而立,一言不发。像一个看淡了荣辱的长者,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就让四周流动的时光,陡然变得沉静、可触。

真正走到它脚下,才懂得那份“向往”从何而来。真武阁楼高三层,木梯又窄又陡,仅容一人小心上落。为保护这座古建,游客需分批登楼,每批不能超过二十人,而且必须等前一批人全部下来,后一批才能接上。

我们一行四十余人,渐渐融入了来自各地访客的队伍里,汇成一条更长的、安静的人流。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喧哗,大家都像在等待某种仪式的序曲,缓缓向前移动。

起初心里那点躁动,渐渐被四周的安宁抚平了。连平日里最爱说笑的年轻人,此刻也都垂手静立。长长的队伍缓缓向前挪动,不像在排队,倒像去谒见一位沉睡的先贤。我们都怀着同样的心思:别惊醒这座楼阁做了四百年的长梦。

说来也怪,这慢下来的等候竟让我心头一动。从当年攥着粮票、一寸寸往前挪的日子,到如今万事求快的年头,我们这代人骨子里既记得等待的滋味,也学会了追赶的匆忙。此刻在古阁前重新排起长队,倒像是遇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在这停不下来的时光里,硬是偷得了一段可以理直气壮慢下来的辰光。

终于踏上那被岁月磨得温润的木梯,阁内幽暗,空气中浮着老木沉静的香气。我仰头望去,目光沿巨柱向上,最终停在那个悬空的奇迹上——四根内柱悄然离地,全凭纵横交错的木构件彼此支撑、勾连。没有一枚铁钉,只有榫与卯的缜密对话,严丝合缝得仿佛它们本是一体,从最初便如此相依。

四百多年的风摇雨撼、地动山摇,都未能让它散架。它就这么悬空着,平衡着,以一种看似惊险、实则无比稳固的姿态,存在着。这让我想起,它常与中国那些声名显赫的飞檐楼阁一同被后人追忆。然而,黄鹤楼、滕王阁等,早已在历史的烽烟里几度倾颓,又几度重修,如今的雄伟,虽是旧时风貌的再现,终究已是崭新的肌体。唯有眼前这座真武阁,从明朝的风雨里一路走来,从未被推倒重建,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骨骼与魂魄。

立在真武阁的梁柱间,昏暗中仰首,整座阁楼的骨骼便在眼前舒展。它不需彩绘金妆,灵魂自在木与木的相依中吐纳。悬柱倚着横枋,榫头含着卯眼——这满阁的木头,都在说着最朴素的道理:你撑着我,我护着你,如此便是完整。

我们又何须追逐光亮。要站稳时就挺直腰杆,要扎根处便咬紧泥土。几十年风雨来去,在身上结了痂,心里却磨实在了——人这一生,不过是把自己活成一块沉实实的石基。

这趟“沾光”之旅,原是给中年惶惑的心寻个落处。真武阁始终静默,临走时,那悬柱笔直的影子与指尖木质的温凉,却已成了心中度量的准绳。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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