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福
秋收时节,母亲让住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我回老家一趟。周末上午,我刚跨进家门,就看见母亲在一楼大厅里忙碌着。
看到地上的四大袋米,我心里就明白了——母亲又要让我把新米送给亲戚们。我轻叹一声:“妈,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耕种两三亩地,这茬收成不好,干嘛又要送出去呢?”
母亲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米袋前,左手提着米袋,右手拿着木制的量米筒,一边量着白花花的大米,一边温和地说:“做农民就要活到老耕种到老。每茬收获的大米,送给亲戚们尝尝新,一来我心里高兴,二来也可以联络联络感情。”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轻抬起头来望着我,眼光里满含着期待我的认可。看着母亲年近古稀、稀疏全白的头发,我赶紧点头说:“那也是的,待会儿我送给亲戚们。”
我走过去帮母亲撑开米袋,母亲用量筒盛满一筒筒散发着清香的白大米,小心地倒入,一边低声数着:“十五斤——十六斤——”数到二十斤时,母亲停下来,用剪刀剪下一段绳子,把米袋仔细扎紧、打结,放在一边,说:“这二十斤大米是送给镇上的阿姨——她喜欢吃晚茬的红米和黑米,我再各量十斤给她。”说着,母亲又去另一大袋红米那量了十斤,在黑米袋那量了十斤,用塑料袋装好,扎紧口子,再解开装白大米的米袋,把红米和黑米放进去,扎好袋口,叮嘱我这四十斤三种米是给阿姨的。
接着,她又拿出一个米袋,量了二十斤白大米,再用塑料袋量了十斤白糯米放进去,扎好口子,交代我说:“这些送给姑奶奶,她喜欢冬至做糯米沙姜粉。”
就这样,母亲分装了十多份米,苍老的额头渗出汗珠。她缓缓站起身,两手揉着腰,很有成就感地说:“新碾的三百斤新米就送给这些亲戚,小舅回来过年的话,再碾给他带去。我再清点一下,你记清楚哪些送给哪位亲戚。”我按照以往的做法,用笔记录下来,贴在各个米袋上。
我和母亲把一袋袋米搬到车上后,便出发送米去了。亲戚们收到米后都很开心,既感叹母亲耕种的辛苦,又感谢母亲的心意,都说难得可贵的是这么多年来,母亲每茬都让他们尝到农家新米的香味。我把亲戚的话转告给母亲,母亲听了很欣慰。
可种地实在是一件艰苦的差事,况且她已渐渐上了年纪。不必说每季浸泡种子、播种、插秧、收割、晒干这些农活多么单调和累人,单是平时的田间管理就够辛苦的了。每日天还未亮,母亲就下田去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仔细察看禾苗的生长情况,掐准施肥的时机,判断虫害是否将至。遇到天旱时节,水渠连月水位低下,无法灌溉稻田,母亲就搬出那架古老的木制水车,吃力地车水上田。我读初中时曾帮忙车水,一开始颇觉新奇有趣,并不觉得累,但灌完一亩地下来,早已汗流浃背,饥肠辘辘,连续好几天双臂隐隐作痛,腰酸背疼。
那次我休假在家,母亲车完几亩地的水后,背着沉重的水车回到家中。只见她裤腿一高一低,脸颊被烈日晒得黝黑,神情疲惫不堪。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温水后,便倚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待她醒来,我心疼地叹气道:“太辛苦了,下茬别种了吧。这样的天旱,你又不会用抽水机,万一累倒了怎么办?”
母亲打起精神说:“这茬遇上天旱,下茬水就充足了——以前休息休息,力气很快就回来了,现在这几年,力气却很难恢复了。”
有一次回家,我偶然看见她在田间拔草,佝偻的身躯在烈日下显得格外瘦小,稀疏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那一刻,我不禁潸然泪下。
那年夏季,母亲在田埂上摔了一跤,左脚后跟骨折,治疗中两个多月都走不了路。亲戚们知道后,纷纷上门看望她,给她慰问金,她都不肯收下,只是温厚地说:“亲戚们要多走动走动才会亲近。我的脚好了,下茬还种稻谷。”
记得年少时,每到秋收后,母亲也让我帮忙送米给亲戚,那时我骑着自行车去送,心里还埋怨着母亲。如今我懂得了,那一袋袋米里,装着的是母亲一片质朴的诚心,是她用汗水浇灌的情意,是她对亲情最朴素而深沉的守护。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黄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