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旭
提到“两地分居”这个词,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连听也未听过。但作为亲历其境、切身体会的老一辈,就会百感交集,身心俱疲,只有痛苦的回忆了。
“两地分居”,即一对夫妻不得不分别在两地工作与生活。调到一起不行吗?很难。或者是一方单位不肯放,或者是另一方单位不愿收,或者双方单位都因各种实际原因既放不了又收不成。
我在1970年春,大学毕业又在军垦农场劳动一年多以后,分配到了广西平桂矿务局高级中学。学校在钟山县牛庙,这是一个资源枯竭而撤销了的矿山,俗称“下马矿”,为利用留下的一批空房,而办了这间高中。这里离钟山县城30公里,离矿务局60公里。不仅地处偏僻,而且人烟稀少,因为只有学生与退休工人。学校的老师多为单身汉,不是未成家,而是妻儿都在外地,只好两地分居。家属在桂林的1人,在柳州的3人,在梧州的3人。这样一来,天各一方的夫妻只好把自己交给来回奔波的“交通费”、写信交流的“两地书”,和寄托想念的“相思梦”了。
此时我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心想这偏僻山村毕竟不是久居之地,就想调回广东电白老家。但想调回家乡,得有一个前提条件,即夫妻多年两地分居,才能得到同情与照顾。但想在老家找对象,又有一个前提条件,即你要先调回来人家才同你谈,因为对方不想两地分居呀。这样互为条件,也就成了一个死结。一拖几年,时间不是我们的朋友,我只能放弃这个念头,“就地取材”了。好在从矿山小学外地调回一个女教师,许多人一起帮忙“拉线”,让我1975新年脱离了单身。
但这样又带来了一个新的矛盾。如果想调离这个偏僻的环境,就不得不面临两地分居的境况,因为想两人一齐调动太难了。如果不想遭遇两地分居的困境,就得继续留守在这间山区学校挥霍青春。
明知两地分居不好,但为了争取更好的工作与生活条件,有时又不得不宁可接受两地分居的现实。这样的经历,我竟有过三次。
在平桂高中呆了6年,长此以往的确不利于我的成长与发挥。这时机会来了,此前我发表了不少作品,在全矿务局小有影响,我为局文艺队写的节目也在杭州地区与广西的调演中接连得奖。这几年,平桂矿务局要调我到局机关工作,学校一直卡着不放。1976年10月,局工会要调我去分管文艺宣传与职工写作,对我来说专业对口,志趣相符,机会太难得。不过也有不够理想之处,是这次只能调我一人,去了就要两地分居。去,还是不去?这时全凭我的选择与决定。学校当然希望我不去,妻子坚决支持我走。为了改变生活与工作环境,我不得不选择两地分居,义无反顾志只身赴任了。
此后,我与妻子相隔60公里相念相望,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甚至独生子出生,我也无法参与照顾。直至两年后,才有机会把妻子调到矿务局所在的西湾矿小,一家人才得以团圆。
我们一家一起生活6年之后,又一次选择到来了。1982年夏,广西总工会把我调去,从事广西工运史的研究与写作。调到自治区首府南宁,不仅是从矿山到城市,而且个人发展的平台更大更好了。不过,同样只能只身前往,妻子要想调进南宁,难度就更大了。妻子继续支持我,我们又一次选择了两地分居。这次相隔600公里,见一面更难了。1983年暑假,妻子带了五岁的儿子到南宁看我,一个月后他们要返回矿山。我问儿子:“你想跟爸爸留在南宁,还是跟妈妈回到矿山?”问题一出,我就后悔了。这个两难的问题,让一个五岁小孩怎么回答?不料儿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不让妈妈回去!”我与妻子一听,不禁惊呆了。当然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绝对没有实现的可能呀。小孩是聪明的,父母是无奈的。一家相对无言,眼泪差点涌了上来。
好在这年初冬,在广西总工会的关心与努力下,妻子也调到了总工会下属单位工作,我们这次两地分居只过了不到一年半的时间。过一年,我被安排为广西总工会调研室主持工作副主任,1985年初《广西工人报》复刊,我出任了主持工作副总编。一切都好了起来,暂时的两地分居,艰难过后,还是会带来幸福的。
到了1988年秋,离上次两地分居又一个6年之后,我们又要两地分居了。这时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省会海口市要新办一张市委机关报《海口晚报》,要调我来主持创办工作。这里是改革开放前沿,又离我老家很近,尽管又一次要两地分居,我还是一个人前往了。筹办期间十分艰苦,白手起家,没有宿舍,没有食堂,一人辛苦也罢了,还顾不上照顾家庭与孩子上学。于是,我便急于要把妻子调过来。
半年后,终于搬家到了海口。可是始料不到的是,妻子在广西总工会已是主任科员,到了海口市总工会却要从科员从头做起,而且按科员工资比以前降了两级。我去查问原因,组织部门一个负责人回复说,我是市委组织部调进来的,级别与工资不变;妻子是通过人才交流中心交流过来的,不能享受原来的级别与工资。我不理解这个特区怎么会有如此不妥的规定,有人说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搞鬼。我们对此毫无办法,只好接受,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妻子大方地说,好在我们不用再两地分居了,吃亏一点也算了吧。五年过后,妻子才安排了副科,又五年后,才“提拔”为正科,又十年后,办理退休时批准了副处待遇。几十年来,我总感到因她的调动没有办好,对她有所愧欠。她却说,我们多次两地分居,总算团圆在一起了,比什么都强呀。
我在广西18年,每隔6年一次调动,三次遭逢两地分居之苦。从大处说,是为了更好为国家为社会奉献;往小处说,为了个人更好的发展;总之,我们为了争取更好的工作与生活,三次放弃安稳的环境,而选择了两地分居。好在苦尽甘来,过程是痛苦的,结果是圆满的。人生的命运就是如此。我们有肚量接受了不可能改变的事情,有勇气去改变了有可能改变的事情,有智慧去区分这两类事情,终于无怨无悔了。
现在,年轻人有更大的自由,限制更少了,选择更多了,“两地分居”的情况少见了。“两地分居”作为某个年代特有的现象,已走进了历史。的确,社会进步了。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