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胜
秋日的一个夜晚,月色如银,澄澈明朗。
为了赶在墟日卖个好价钱,父亲摸黑前往地里摘苦瓜。苦瓜地在离我家三里地的山坳里。这一带的岭头种满了荔枝树,格外偏僻。父亲本可以不必再靠种菜来维持生计,但大病初愈的他闲不下来。有时,我们白天打电话给他,他多半在菜地里。我们只好叮嘱他要按时吃饭、吃药。这菜,随便种种就行了。他嗔怪说:“哪能随便?你敷衍地,地就敷衍你。”
就拿这块瓜地来说,父亲在上面花费了不少心血。从留种培芽,到搭棚挂瓜,耗时两月之久。挂瓜之后,父亲让我弟网购了一批规格20×45公分的白色网袋。为避免虫子叮咬,他给每一条瓜都套上了网袋。我微弓着身走在瓜棚下,看着一条条被网袋套住的苦瓜,足见父亲种瓜尽心尽力。月光透过瓜棚,好似晶莹的雨线洒在湿软的地里。父亲戴着头灯走在瓜棚里,像检阅士兵般,检阅着他的宝贝瓜儿。哪条瓜可以摘了,他便用小刀在瓜蒂上熟稔一划。母亲在他身后,接过他递过来的瓜,把它安放在竹篮子里。我把篮筐里的苦瓜拿出,握在手里来回翻转。苦瓜又长又直,饱满结实,褶皱纹理清晰,算得上瓜中上品了。母亲欣慰地说,今年雨水多,苦瓜的价格也上来了,批发价能在每斤3元上下浮动。现在每天可以摘30斤左右,一天能卖100元!
父亲说,现在种瓜种菜也很难,周边都是撂荒的地,各种不知名的虫都会飞来咬瓜,只能给瓜套袋子。我想,务农就没有不难的。在我们求学时,家里的日子是被菜园子框定的。那一方方菜地,便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那时父母年轻力壮,他们在各块菜地里来回穿梭,从不喊累。我们兄妹几个耳濡目染,从小也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挖菜地、除草和浇菜等等,这些基本成了我们放学后的劳动必修课。那时候的瓜菜批发价多为2-3毛一斤,往往忙活半天,凌晨赶集批发只卖了不到50块钱。尽管如此,还常会面临瓜菜滞销的风险。父亲只好想办法联系镇上学校的食堂负责人。为了每天能卖出几百斤的瓜菜,我没少见到他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央求着。每逢节日,还识趣地给人家送上几斤上好的瓜菜。
那时,我很不理解父亲。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怪他没本事,脾气还大。记得也是多年前的一个秋夜,我到地里帮忙挑瓜。我艰难地走在田埂上,结果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箩筐上面的瓜掉落了一地。父亲急忙赶过来,边劈头盖脸地斥责,边心疼地把苦瓜捡起,用他粗糙的手掌,怜爱地抹去苦瓜身上的泥土。我当时愤愤然,和他理论了几句,便扭头跑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够“出息”的!如今,我们兄妹几个都出来谋生了,日子不再像以前一样捉襟见肘,但品尝过生活的苦味后,也更加理解了当年的父亲。
我抬头远望,月光之下,四周的景物明晃晃、静悄悄的,仿佛世上只有我们三人。我在瓜地里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他们默契地摘着瓜。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此情此景,不禁想起了苏轼笔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词句,感叹人世间的聚散。这些年漂泊在外,所经历所感受的,恐怕绝非“容易”二字可概括。平日里生活上的艰难、工作中的困苦,也只化作电话里的一句:都挺好。但我坚信父母有一双能够窥探到子女内心的双眼,年迈的他们种瓜种菜,除了消磨时间,想必更重要的是减轻家中负担,不想拖累儿女罢了。人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呢?就像这月亮,看似圆满,却也残缺。而每个人都应向前看,用平常心去解锁未知的生活,日子才会过得踏实。我的父母,也始终用行动来践行朴素的生活道理,真诚地和土地做着交易。想到这里,我握着手中刚摘的苦瓜,踩着脚下微湿的泥土,心里充盈了许多。
摘好瓜后,父亲非要挑瓜回去,我便由着他。他挑着担子走在前面,母亲紧跟其后,空旷的山谷里一轮当空皓月。我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身后是一片牵引着我前行的月光。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