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雄
我钟情于秋，爱它如诗如画，爱它韵味悠长。秋天宛如一位温婉而深沉的女子，静静伫立在时光的长河中，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其挥毫泼墨，将它描绘得五彩斑斓，如同梦幻般的万花筒。而我，更愿在这秋色里侧耳倾听，听那夏日的燥热渐渐消散，听那凉爽的秋风悠悠拂来，听那天地间寂静中万物奏响的动人交响。
我在粤西农村长大，儿时生活十分艰苦，是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下度过的。秋日假期，为了帮衬家里，我跟着大人到田间劳作。那时的田野，仿佛是一座神秘而深邃的绿色宝库，走在狭窄幽深的乡间小路上，两旁的稻谷、高粱和小麦长得郁郁葱葱，我站在它们中间，显得那么渺小。微风轻拂，田野里立刻响起连绵不绝的“唰啦啦”声，仿佛是大地母亲在温柔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随着这声音越来越清晰，那夏日里喧嚣不停的蝉鸣渐渐远去，曾经翠绿的庄稼也在秋风的轻抚下，慢慢换上了一身金黄的衣裳。
秋风渐凉，树上的叶子也渐渐枯黄了，一片片宛如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随后缓缓飘落。偶尔，一群哨鸽“呜呜——”地从天空飞过，那悠长的哨音，好似秋天在轻声吟唱岁月的歌谣。我站在村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天空愈发高远深邃。转眼间，鸽子便消失在蓝天的尽头了。
那时我年纪尚小，干不了重活，生产队便安排我和几位力气较小的女孩子，负责割草给耕田的牛吃，还要分批守护那些即将成熟的庄稼，防止有人偷摘或被牲畜践踏。在那个美好的季节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陶醉的芬芳，那是泥土的清香、庄稼的甜香与花草的幽香相互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
有时候，天空会飘起如烟如雾的细雨，雨丝细密如线，轻柔地洒落在秋作物茂密的叶片上。这雨不像夏天的暴雨那般猛烈急促，它温柔细腻，侧耳倾听，仿佛是乐队中沙锤发出的清脆美妙的节奏。
碰到雨天时，不用割草，也无需在田间巡逻，大家便聚在离村尾一公里外的窝棚里，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闲。这时，几个小伙伴相互邀约，你从家中拿几个红薯，我也弄来几个。在稻田旁边清理出一块空地，挖个洞，堆个小土窑，找来一些干树枝，抱来一大堆树叶生火。等火烧起来，抓一把干树枝塞进去，噼里啪啦地便燃开了。此时，缕缕炊烟在空旷的田野袅袅升腾、弥漫，与天穹的云彩遥相对接，构成一幅天然绝美的田园画面。
待土块在柴火的炙烤下变得泛红、热气逼人，我们迅速将红薯丢进窑中，接着盖上柴灰，再埋上细土，让红薯在热窑里慢慢焖熟。
半小时后，我们扒开窑土，顿时，红薯的香味扑鼻而来。一个个熟透的、香气怡人的红薯，让我们垂涎三尺。大家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正所谓“人多吃饭香”，我们一边相互打趣着彼此手黑嘴黑的狼狈模样，一边用小黑手往对方脸上画。我们享受着野炊的美味，一个个手舞足蹈。那感觉，仿佛吃的是玉盘珍馐。
秋雨停歇，田野间的空气格外清新湿润，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午后的阳光暖暖地倾洒在大地上，仿佛给世间万物都裹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此时，田野里的青蛙仿佛被这惬意的时光唤醒，它们藏在湿漉漉的草丛之中，“呱呱——呱呱——”叫个没完。它们最爱栖息在稻田和莲藕塘边，这儿一群，那儿一片，叫声此伏彼起，相互唱和，宛如一支规模宏大的无伴奏合唱团，那声音响亮又欢快，在秋日广袤的原野上久久回荡。
这时候，各类庄稼皆已成熟。山上的高粱涨红了脸，玉米露出了金黄的牙齿，谷子垂下了沉甸甸的头，大豆在豆荚里“噼里啪啦”作响，红薯和花生也在地下悄然生长。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来到田间，开启了忙碌又喜悦的秋收。深绿色的原野上，不时传出男人们爽朗的笑声与豪迈的吆喝声，女人们也在一旁幸福地笑着，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动听。这是一个满是活力与希望的季节，只要你身处其中，便能深切体会到，秋天是农民们的节日，田野是他们收获梦想的地方。
然而，时光匆匆，那些美好的回忆已经渐渐远去。如今，每当我回想起记忆中那火热的秋天，耳边就仿佛能清晰地听到庄稼叶子摩擦的“沙啦啦”声和蝈蝈欢快的“吱吱吱”声。那瑟瑟的秋风、绵绵的秋雨、飘落的树叶，就像一部无声的电影，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放映，画面越来越清晰，情感也越来越深沉。
我已经近30年再没有去“割草”了。现在，我居住在城市的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坐在花园式小区那张摇椅上，清凉的秋风轻轻拂过我的脸庞，让我意识到，又一个中秋节快要到了。这本该是一个热闹喜庆的时节，可是我耳边听到的，却是大湾区城市里“叮咣叮咣、轰轰隆隆”的建设声音，那是城市发展的脚步，却也让我感到一丝失落和迷茫。
当白天的喧嚣随着晚风渐渐散去，小区里变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清冷。忽然，周围传来了秋虫的叫声：“滋滋滋”“吱吱吱”“鸣——”，声音长短不一，远近不同。夜色越来越深，这虫鸣声也越来越清晰。城市里的秋天，再也感觉不到了小时候乡村那种热闹和生机，这秋虫的叫声，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凄凉，甚至心生悲悯。但是，每当我回忆起那片充满活力的田野，想起那热闹非凡的秋收场景，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幅美好的画面：那随风摇曳的庄稼、那在空中翱翔的哨鸽、那在叶子间欢快鸣叫的蝈蝈。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秋虫的叫声不再是生命的叹息，而是它们在飒飒秋风中，用最纯真的声音，吟唱着大自然的美好，演奏着一曲属于秋天的“欢乐颂”。
我的心猛地一颤，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回到乡下，走进那个沸腾的季节，去寻找记忆中那一片醉人的秋色。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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