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青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瓦蓝瓦蓝的天,一转眼,大片乌云就压了下来,黑沉沉地罩住了四周。眼瞅着上课铃要响了,我拉着孩子就往学校跑。刚把孩子送进教室,还没迈出校门,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蓝老师!”
一声洪亮又有些陌生的喊声,穿过哗哗的雨帘,钻进我耳朵里。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循声望去。门卫室的屋檐下,立着一个挺拔的年轻人,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猛地撬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
“陈宇?”我脱口而出,内心里满是惊讶,同时又带着浓浓的欢喜。眼前这张刚毅的脸,渐渐地和记忆中那张苍白的、带着困倦的面孔重合起来——那是我九年前教过的学生,那个让我一次次在校墙外堵截,一回回在深夜的网吧里寻找的孩子。
当时陈宇常常逃课泡在网吧里,整天对着电脑打游戏。因为沉迷于网络游戏的缘故,陈宇一天到晚直打哈欠,即使坐在教室里也心不在焉。我能感受得到陈宇的心早已被网络游戏这张网所吸引走了。为了挽救他,我对他进行了好几次谈话教育,他嘴里答应得很好,说一定改掉这毛病,可是一转身又开始逃课去了,最后甚至一气之下选择了退学。
实在没辙了,我决定去家访。第一次去他家,是个傍晚。他家在离学校两里多地的一个小村庄,依山傍水,挺清静。他家在半山腰,是座低矮的平房,看外墙的青苔,像是90年代末盖的,没怎么装修,透着岁月的痕迹。看到我来,他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很意外,赶紧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可陈宇呢,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把他在学校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希望他父母能一起想想办法。听我说完,爷爷奶奶和妈妈在一旁默默抹眼泪,他爸更是火冒三丈,冲着陈宇的房间就扑过去,陈宇妈赶紧跑到房门前,张开手拦住暴怒的丈夫。我也连忙上去劝,跟他说教育孩子不能光靠打骂,得讲究方法。
在陈宇家坐了个把钟头,他妈妈红着眼圈,哽咽着说起家里的情况。为了让陈宇安心读书,从小到大,家里啥活都不让他干。谁承想上了中学,他反倒迷上了网络游戏,陷在里面出不来。话里话外,满满是对孩子的厚望和深深的失望。这期间,他妈妈几次到房门口喊他出来见老师,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一刻,我心里沉甸甸的,当老师的无奈感特别强烈。临走前,我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劝陈宇回学校。
从陈宇家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回头望了一眼陈宇的房间,房门依旧紧闭着,里面昏黄的灯光微弱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像灌了铅般的沉重。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家的常客。他的家,记不清跑了多少趟;那条路,也记不清走了多少回。但是,怀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我一遍遍地去敲响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回回语重心长地隔门呼唤那颗迷失的心灵。
记得最后一次去他家里家访时,当我准备再一次敲那扇紧闭的房门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陈宇慢慢地踱了出来。他走到我的面前,停顿了下来。他低着头,手指不安地卷着衣角,卷得衣角都变了形。院子里安静得有点压抑,幸好还有院子里的鸡发出扑腾翅膀的声音。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像下定决心似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声音轻得几乎不可听见:“老师……我现在开始努力,还来得及吗?”
虽然那声音十分细微,甚至是轻颤的,但那里面却蕴藏着非常坚定有力的力量,像响雷般在我心里轰出一记巨响。
从那之后,陈宇回学校了。而从那天之后,他就变了。以前空白的作业本开始一笔一画地认真书写起来。可以看出,这一次他是真下定决心要走出来了。
此后,他刻苦努力不断进取,考上了省级重点高中,又如愿考上了心中的大学。在门卫室的屋檐下,穿过攒动的人潮,陈宇挨近我聊了起来。我们回忆着从前的日子,述说着别后的经历,倾诉着师生间的友谊。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慢慢停了。陈宇便向我道别。我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当老师的幸福,或许就在于此吧——看着曾经微弱、几乎熄灭的火苗,经过风雨的洗礼,最终燃成了一把耀眼的火炬。这火炬,不仅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