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英
我爸在村里经营着一家药材铺,它的前身是海康县党组织交通联络点“瑞星堂”药材店,是爷爷留下来的。
三十年前,我们村修建新戏楼,连带有一座两层高的楼房。二楼三个房间,供戏班做戏时居住,一楼是个大通间,一百多平方米,给我爸办药材铺。“瑞星堂”药材店旧址已作为革命遗址被保护起来。村书记说:“药材铺是咱们的镇村之宝,务必要经营好。”
药材铺里的药大多由药商提供,只是每一味药都经过父亲精心挑选,尤其是中药材,他甄选好后,还要清洗干净,晒干,再放到药柜里卖。因此,父亲的药也就拥有了一个好口碑:品质上乘。
父亲洗药晒药不是在药材铺,也不是在戏楼。外乡人来买药,只知道父亲的药好,但不知道为啥这么好。
父亲请人在我们老家设计并建造一个药池子,专门洗药材用。当药商把药一麻袋一麻袋地送过来,父亲捡好后,就先倒入池子里,边搓边洗,然后摊开平铺在一个个簸箕上,再放到院子里晒干。
只要药材铺开门,父亲到那的第一件事就是抹柜台,一遍又一遍地抹,即使早已有人在排队等候,他也是先抹干净柜台,再抓药。每抓完一张药单,他又要再抹干净台面,连同称药的秤盘都一起抹过后,再抓下一单药。顾客多的时候,队伍就排得像条龙,从柜台处一直到门口外。排在后面的人就会不耐烦,总大声催父亲:“景修叔,你快点呀,再抹天就黑麻麻了。”脾气大点的人甚至一边嚷嚷一边离开:“磨磨蹭蹭的,买剂药都要等半天!”
无论别人怎么骂怎么催,父亲总是笑呵呵,依然宽十五慢十五地按他的程序走。
有一天,小姨来家里做客,我恰巧也在场。她一进门就发牢骚:“姐,你知道外边的人怎么说姐夫吗?”
母亲问:“哦?他也有话柄给人说吗?怎么说的?”
“人家说,那个景修,哼!抓完一个药单就摸这摸那,慢吞吞的,看着都心烦,谁还跟得那种人买药?”小姨抬高嗓门,学得有模有样。
母亲说:“他是那样,见不得污。你哪里听到的呢?”
“人家来我店里抓药时说的。”小姨侃侃道,“你说姐夫咋那样傻?现在是什么社会?快节奏时代呀!他要做那么仔细干嘛?还不赶紧趁机多赚几把!”
小姨是读医的,毕业后在药店打工。母亲叹气:“没办法,他生来就那死性子,劝不掉。有一次兰婵过来吃饭,他就弄得人家尴尬死。”
兰婵是我的舅妈,住在隔壁村。有一回,她来家里做客,和母亲唠嗑家常,一直聊到父亲下班回家。母亲便叫她留下陪父亲吃顿饭再走。饭席间,舅妈夹菜,筷子滑,不小心掉一块青瓜在她面前的餐桌上。这么小的一块青瓜,舅妈丝毫没把它放在眼里,她边吃边聊,有说有笑。父亲坐在舅妈对面,他忽然站起身来,抽一张纸巾,斜着身子,长长的手臂伸到舅妈面前,用纸巾抓起那块青瓜,丢进垃圾桶里。舅妈的脸腾地红了,默默把饭吃完,再没讲过一句话。
舅妈离开后,母亲骂父亲:“你个洁癖鬼,那块青瓜碍着你的眼啦?让你吃不下饭啦?”父亲嘿嘿笑:“瞧你说的,谁洁癖了?”
小姨回去后,母亲把小姨的话重复给父亲听,又叨叨他:“你就不能把抹东西的功夫用来抓药吗?抓快点,多卖几个客不好吗?这样客人也喜欢,自己也能赚多点。”
父亲不搭茬,默不作声地刮他的胡子,涂他的雪花膏,看他的书。他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每晚都要刮胡子,给他的脸和手脚涂抹雪花膏,然后再看一个小时的医书。他没上过大学,但他很勤奋,一有空就看书学习。加上从小跟随爷爷在药材店打杂当药童,也学了不少东西,中医四诊,望闻问切,虽不精通,也属颇懂。爷爷是名医,也给父亲留下一些祖传秘方,比如月子药方,治愈阑尾炎、祛风湿和通血管的方子等等,都是一流的,远近闻名。不仅其他村和镇上的人来找他抓药,连大城市的人都来找他。城里人不方便下村时,就会通过微信转账给父亲,父亲再把配好的药邮寄给他们。
父亲不负众望,把药材铺打理得当当响。如今“土角村,瑞星堂,景修叔”这三者已成为一个连锁记忆,家喻户晓,人们一提及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就会自然想到其他两个。
药材铺的生意越做越大,父亲也越来越忙,常常累到懒得开口说话。母亲叫他请个帮工,他不依,说是怕别人做不了他的活儿。
去年初,小姨托母亲帮忙,让她到父亲的药材铺里帮工。她之前打工的那家药店早就倒闭了,后来她又去了其他几家,因为没法经营下去,也都关了门。
当母亲跟父亲说这事时,父亲也不忘趁机戏谑母亲:“看见了吧,急性子的永远活不过慢性子的。”
父亲没应承要不要小姨过来帮忙,母亲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