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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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话音刚落,梁启春便在中餐部老总的引领下步入江南厅。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梁启春面上带笑,以长辈的口吻朗声道:“我在走廊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有什么喜事这么开心?说来听听?”
在座几人中,自然数李沁反应最快:“老板,我们正盼着吃龙厂长的喜糖呢。”寒雪先给梁启春抛了个媚眼,故意怪声怪调地应和:“哎哟,我们龙厂长要娶的可是江南第一美女,光吃喜糖怎么够?得让他给我们在座各位都单独摆一桌!大家说好不好?”除了龙涛明尴尬地笑了笑,其余人都异口同声地起哄:“好!”
平心而论,在座的五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谁都明白这些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但在社交场合,这样的寒暄往往不可或缺——它既是思想碰撞的润滑剂,又是人际关系的调和剂。谁能在这样的互动中游刃有余,往往就能成为场上的焦点。
寒雪以主人身份招呼大家入席。梁启春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但主宾位的安排引发了一番推让。寒雪原本安排李沁去坐的,李沁却以寒雪是美籍华人为由坚持让她坐;寒雪又拉龙涛明过来,说自己到江南市搞塑料钢项目就是奔着树脂总厂来的;龙涛明则推说如此而论,那张松东才是老厂长,应该请他上座才对。四人你推我让,最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梁启春。
长期在省政府工作的梁启春深谙座次之道。他采用排除法:李沁是自己的副手,首先排除;张松东虽是商界大老板,但在树脂总厂的任职经历有争议,也不合适;寒雪虽是华侨,但与自己关系特殊,显然不符合亲疏原则,也容易让人误会自己重色轻贤;最后只剩下龙涛明了。梁启春清了清嗓子,手掌一伸指向龙涛明:“龙厂长,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今天上午,省军区政委专门给许东书记打电话,要市委表彰你为我国军事现代化作出的重大贡献。”他这话一出,李沁和张松东便一左一右将龙涛明按在了主宾位上。
待众人坐定,菜码一道道上席,很快便是一派杯光斛影之景,你来我往间无不开怀畅饮,气氛渐入佳境。李沁虽非主宾,却第一个端杯起身向梁启春敬酒。饮毕,他仍立于席间,面露踌躇之色。梁启春何等老练,看在眼里明在心上,“我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能喝,待会儿到茶室抽根烟歇歇。若有事相商,不妨移步细谈。”这番话状似朝着李沁说的,实则在座之人都听出了其中意指,个个心底迅速打起了小算盘。
果然,酒过三巡后,梁启春就借故离席,独自前往茶室。不多时,李沁首先尾随而至。这回他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提出:“梁市长,我知道省委刚批复同意了我市建设流花经济开发区,我想争取兼任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一职。”
梁启春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个位置的分量他再清楚不过——不仅油水足,更是晋升的重要跳板。李沁想要借此丰富自己的履历,为以后谋求进步打基础,也无可厚非。他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啊,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可不少哩。要拿下它,你可得过两关——许书记那边,我相信你有办法;至于省委组织部的郭部长嘛……”
话到此处,梁启春故意顿了顿,并挑眉看了李沁一眼:“老郭是我当年的老领导,我倒是能帮你说上话。不过……”他食指轻敲两下茶杯,“总不能空着手去找人家吧?得带盒‘茶叶’才像话,你说对吗?”
李沁心领神会。在他的处世之道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他马上爽快答应:“老板提点的是。我这两天就准备些上好的‘茶叶’,还请您代为转交郭部长。您的大恩大德,我永记心上!”
紧接着,第二个步入茶室的是张松东。进来时,他手中端着两杯斟满的白酒。他先毕恭毕敬地向梁启春三鞠躬,而后仰头把两杯酒一饮而尽。借酒表了态,他才略显局促地搓着手,支支吾吾道出想承包流花经济开发区土建工程和房产局综合大楼的来意。见梁启春并不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弹着烟灰,张松东随即凑近他耳边低语:“梁市长,工程定下来后,我立刻奉上10个点的现金酬谢。等工程完工验收,再追加10个点给您。”
闻言,梁启春原本淡漠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他拍着张松东的肩膀,呵呵笑道:“张总向来是我市最讲诚信的企业家,这样的大工程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得到应允的张松东连连鞠躬,倒退着离开了茶室。
龙涛明是第三个前来的人。他先是简要汇报了树脂总厂近期的生产运营情况,随后端起茶杯与梁启春轻轻相碰:“梁市长,黄丽丽上周已经正式来厂报到,非常感谢您的关照。”说着,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精致的电子表盒——这是他去日本出差时特意选购的礼物,双手恭敬地递上:“这是黄丽丽嘱咐我一定要转交给您的谢礼,望您务必收下。”
梁启春接过这份来自东洋的新潮礼物,饶有兴致地把玩起表盘。一边手指摩挲着光亮的表带,一边心里盘算:该把这个时髦玩意儿送给哪位红颜知己才最合适。
待龙涛明退了出去,寒雪最后一个闯了进来。她一进门就反手锁上了推拉门,趁着酒意一把扑进梁启春怀里,更热情地在他脸上留下好几个红唇印。梁启春自然乐于奉陪,那双阅人无数的手熟练地在寒雪身上游走。如此一番亲热过后,寒雪突然半真半假地说:“亲爱的,我在美国留学时跟一个基督徒学过幻算术,百试百灵,要不要给你算算?”
梁启春像哄孩子般扬着笑说:“宝贝快表演给我看看。”寒雪这时稍一用力挣开梁启春的双臂,端坐起身子,双眸直视梁启春的眼睛,神色严肃道:“梁市长,我算出你的现金资产已经超过八位数,这可与你的正当收入严重不符啊!”
此话一出,梁启春的笑容瞬间僵住,结结巴巴道:“宝、宝贝,这、这玩笑可开不得……”寒雪镇定地摇头,目光缓缓上移望向天花板:“市长大人,你这样不择手段敛财,国家迟早会查到你头上的。”
看寒雪言之凿凿的样子,梁启春却不知她从何时何处掌握了自己暗中牟利的把柄,一时被惊得脸色煞白,眼中透着惶恐:“那……那怎么办?”
寒雪左手搭到他腿上,语气稍缓:“谁叫我是你的宝贝呢?我在美国花旗银行给你开个账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转过去。再给你办个美国护照,国内一有风吹草动,你当即就能飞美国来避风头了!”
这一出先抑后扬的戏码,让梁启春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好一会才恢复市长的风度:“宝贝,一切都听你的!咱们喝酒去!”
同梁启春前后脚回到宴席的寒雪,虽有把梁启春唬住了的得意,但因还惦记着岳云太那边的行动,而在举杯应酬时显得心不在焉。
远在树脂总厂的岳云太,的确正按寒雪的计划,做着趁夜潜入技术档案室的准备。他独自隐在漆黑的办公室里,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夜光表的指针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绿光,每一次抬腕都让他倍感煎熬——距离行动时间还有漫长的几个小时。凌晨12:30时,省军区代表蓝处长已和市军方代表小黄进行了交接班。他想等到凌晨四点钟再开始行动,因为那会儿值守熬了半宿的小黄,估计就达到了人体极限,进入最困倦、最疏于防范的时刻。
本想先小憩一会养养神,但岳云太怎么也坐不住。他反复摩挲着中情局特制的装备:冰凉的人脸识别头套、沉甸甸的迷幻气体瓶以及精巧的微型照相机。这些本该让他得心应手的工具,一下成了烫手的炭块,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布满焦灼的目光愣愣定在半空,真是“度时如年”。
凌晨四点一到,备受煎熬的岳云太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动作迅速地换上迷彩服,戴上头套,提着迷幻气体瓶悄声来到五楼。军方代表室房门虚掩,透过门缝能看到市军方代表小黄正趴在桌上熟睡,发出规律的鼾声。于是他悄摸拧开迷幻气体瓶盖,将导管伸入门缝。不一会儿,鼾声变得更加深沉。
按事先照着说明书演练的那样,岳云太把头套正面对准技术档案室门前的自动摄像头。仅几秒钟,足有30厘米厚的铝合金大门就自行徐徐打开。左手扶住一下洞开的大门,他既紧张又高兴,心想儿子的生命安全终于有保障了。同时抬起右手,摁亮头套上沿的照明灯,再警觉地环顾楼道后快速闪入室内。
就在他掏出微型摄影机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铝合金大门开始徐徐复位。千钧一发之际,岳云太一个箭步钻了出来,顺手抄起刚留在门外的迷幻气体瓶,飞快地往西楼梯逃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刘方的身影出现在了中间楼梯口处。原来,自从接到国安领导预警后,刘方这一整晚都紧盯办公室里的监控屏幕,时刻关注着五楼档案室门口的动静。偏偏在凌晨四点这个关键时刻,连续盯梢的疲惫让她双眼困乏得睁不开,精神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忍不住合眼眯了一小会儿。
朦胧中,那阵警报声猛地将她惊醒。“糟了,真有情况!”刘方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抓起台面那把上了子弹的五四式手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中间楼梯疾冲而上。
可当她赶到五楼档案室时,铝合金大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闭,楼道左右皆不见别人影踪。刘方即刻转身步入军方代表室,却只看到了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死沉,鼾声如雷的小黄……
编辑:葛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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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黄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