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新可
读了今年《收获》第3期刊载的孙频新作《玫瑰之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部作品不仅以其精湛的叙事艺术与鲜活的人物塑造令人叹服,更因其对诗歌本质的深刻诠释与诗人精神世界的真实呈现而发人深省。
首先,小说以独特的视角重构了诗歌的定义。作者通过谢小如这一形象,深刻阐释了对诗歌的理解:写诗是高贵的但未必体面的,其高贵性正源于其纯粹性——诗歌创作不应是为了外在的认可,而是源于内在的精神需求。小说中反复强调“诗歌是与恶与苦难与羞耻相处的技艺”这一命题,将诗歌提升为一种生存智慧与精神救赎的崇高形式。从谢小如等老一辈诗人到许文娟等新一代诗人,他们共同演绎了一个从狂热创作到被迫放弃,再到精神坚守的完整心路历程。这些诗人的现实境遇令人唏嘘:尿毒症早逝、精神失常、沦为屠夫或修车匠,即便是靠诗歌改变命运的谢小如,依然活得困顿——年近半百,孑然一身,不评职称,不写论文,成为大学里的异类,以酗酒来对抗世俗。新一代诗人的命运同样坎坷:陈梅因意外伤害身陷囹圄八载,王魁为追求自由毅然辞职流浪,许文娟在社会底层辗转求生。然而,正是这些“失败者”的生命轨迹,反而彰显了诗歌超越性的精神价值——与谢小如喝酒谈诗却坚决拒绝资助的修车匠老夏,在铁窗内坚持创作的陈梅,靠摄影维生却从未放弃诗心的王魁,以及最终选择特殊教育的许文娟,他们用各自的方式诠释着“诗人”这一称谓的真谛。
其次,小说塑造的诗人群体闪耀着崇高的人性光辉。谢小如的“投机”经历颇具反讽意味——他窃取集体创作成果却意外获得成功,而其他诗人不仅没有揭发,反而成就了一段超越个人得失的友谊。这种宽容背后,是诗人群体特有的精神气质——善良、怜悯与自我救赎。谢小如用微薄工资慷慨资助同伴,独自抚养病逝诗友的自闭症儿子;许文娟与陈梅、王魁虽曾对谢小如充满怨恨,最终却在诗歌精神的感召下达成和解;谢小如失踪后,许文娟和陈梅不计前嫌,自觉担负起照顾其养子安安的责任;陈梅离世后,许文娟更是独自承担起这份责任,为此甘愿牺牲个人幸福,选择在特殊学校任教。令人动容的是,谢小如将陈梅在狱中所写的诗歌,亲笔抄写在他独创的玫瑰纸上,制成精美的诗集相赠;而陈梅在生命终点前仍坚持创作。这些维护诗歌尊严与荣光的行为,构成了一幅精神救赎的壮丽图景,展现了诗歌如何超越个人恩怨与世俗名利,成为连接灵魂的神圣纽带。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作者借谢小如之口道出了“诗歌永远不会过时”的深刻洞见。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对里尔克的致敬。这位奥地利诗人晚年因玫瑰刺伤致死的宿命,与小说中诗人们的命运形成微妙呼应。里尔克对存在本质的探索,对孤独与死亡的思考,都内化为小说人物的精神底色。小说中引用的里尔克诗句,不仅丰富了文本的哲学深度,更暗示了真正诗人的永恒宿命——在苦难中绽放,在孤独中永生。
作为同时代的亲历者,我与许文娟有着相似的生命体验——1998年进入大学中文系求学,曾任校文学社主编。这部小说唤起了我对那个诗歌黄金年代的深切回忆。共同见证了诗歌从荣耀巅峰到边缘化的完整历程,这种集体记忆使我对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产生了强烈共鸣。在这个意义上,《玫瑰之宴》不仅是一部小说作品,更是一曲献给所有诗心坚守者的灵魂赞歌,一次以生命名义向诗歌致以的崇高敬礼。
编辑:刘敬源
初审:温 国
终审:黄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