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宁
悠悠岁月不停歇，白发苍颜叹时节。光阴似箭，韶华易逝，转眼间我已逾花甲之年。经历数十载的春秋更迭，风雨沧桑，饱尝人生百态，有黯然神伤，亦有春风得意。昔日荣光虽已沉淀为历史长河中的浪花，然镌刻在生命年轮里的特别恩情印记，却如陈年佳酿，历久弥香，令我终身不忘。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中学担任数学教师期间，因对无线电技术怀有浓厚兴趣，萌生了脱产进修物理专业的想法。机缘巧合下，我进入湛江教育学院物理系深造。当时正值收录机和黑白电视机刚刚普及，而彩色电视机尚属奢侈品，维修技术人才极为紧缺。
物理系的无线电课程由叶锡栋老师执教。这位北大无线电系的高材生，曾任职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负责设备的运维工作。他坦言自己理论功底扎实但实践能力稍逊，因此申请调回粤西家乡任教。而我恰好相反，动手能力强，悟性高，但电路理论知识欠缺。这种互补性让我们一拍即合：叶老师为我创造了宝贵的实践机会，而我也能协助他提升实操能力。
恰逢其时，学院视频实验室的四台大彩电中又损坏了一台，加上之前已坏的一台，仅剩两台能正常工作，这对电视演示教学影响较大。在叶老师的指导下，我们不仅快速排除了故障，还让那台被判“死刑”一年多的大彩电重获新生。这次成功合作，既解决了学院的燃眉之急，也为我们后续的教学实践奠定了良好基础。
一天，我在食堂打饭时，无意间看到工作人员正坐在一台匈牙利产的24寸大电视机上。这台被当作凳子的大电视让我心疼不已——在那个物质匮乏年代，这样的进口电器何其珍贵。
饭后，我特意找到食堂负责人询问情况。他无奈地告诉我：“维修师傅说找不到匈牙利进口的配件，修不好了，只能当废品扔在那里。”我当即自告奋勇：“让我试试吧，说不定能让它重振雄风。”负责人爽快地答应了：“反正已经是废品，你尽管试。”
在叶老师的指导下，我们运用灵活的电路原理，经过一番精心调配，这台“废品”竟奇迹般地重获新生，再次在食堂里大放异彩，为职工解决了当时香港连续剧热播追剧的文化大餐难题。
那时，居家若拥有一台14寸的小彩电就足以让主人引以为豪，而大尺寸彩电更是令人艳羡的奢侈品。由于电器产品容易损坏，社会对专业维修人才的需求十分迫切。当其他电器爱好者还在钻研黑白电视原理时，我已能娴熟地维修大彩电，这使我在学院小有名气。院办罗干事特意撰文在《湛江日报》上报道了我的事迹，此后我的声誉日隆，实践机会越来越多。
当然，辛勤付出终会有好的回报。此后，我得以享受在教师窗口打饭的便利，甚至在价钱上比老师们还要实惠——这个珍藏多年的“小秘密”，如今终于可以坦然说出来了。记得当时同宿舍的同学们也都轮流分享过这份特殊待遇。
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我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勤奋是我的天性，一有空闲就泡在实验室里，将理论知识与实践操作紧密结合。除了无线电专业课程外，物理系主任卓振棠，班主任龙成和，以及陈太新、郑民、方钦耀、杨英深等各位任课老师都对我格外关照、倾囊相授。在他们的悉心教导下，我在光学、热学、力学、电磁学、高等数学和计算机编程等各门课程中，成绩都名列前茅，最终成为六名优秀毕业生之一。这为我的留校工作创造了无可争辩的竞争优势。
而时运不济，命运弄人。尽管我多方奔走，与信宜县教育局反复沟通，却始终挣脱不了档案管理的重重桎梏，只能无奈地回到原中学那三尺讲台上。待到次年六月，暑假将至，面对黯淡无光的前景，我决定回湛江取回寄存的行李——那些物品长期堆放在实验室的杂物间里，影响很不好。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周五清晨，我约了一位刚考完毕业试的男学生同行，搭乘早班车前往湛江。抵达学院时正值午间用餐时分，我径直走向食堂窗口，与一位曾熟悉的师傅打招呼。令人感动的是，尽管时隔一年未见，他竟一眼就认出了我，并热情地招呼我俩说：“赶快洗手吃饭！”这份久违的温暖瞬间涌上心头，让我倍感亲切。
下午上班时，我找到实验室负责人李文健老师，讲明了来意。当搬出行李打好包后，又找卓主任和龙老师聊了一会天，因时间不早了就辞行返程。然而，我俩出到寸金大公路旁站了很久，信宜的班车却迟迟不见踪影。手表指针划过四点，我开始焦虑——若错过末班车，这堆行李该如何处置？难不成又搬回学院？还有颜面么？忽见一辆标着“廉江良垌”的中巴闯入视线，我猛然想起同窗陈冠章在此小学任教，当即挥手拦车。决定先到他那里投宿，次日再乘车回信宜。
下午六时，我们终于找到了良垌小学。校园大门虚掩着，我们便将行李暂时堆放在走廊一角。我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间宿舍门敞开着，便上前询问。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女教师正带着小女儿用餐，见我走近，她警觉地放下碗筷走出门外。
“老师您好，我是来找陈冠章老师的。”我很有礼貌地说明来意，然后又再强调：“我们是信宜人，我与他是要好的同学，请问他在吗？”
她眉头微蹙：“陈老师一早就去湛江了。你们远道而来，不提前写信联系好的么？”
我解释道：“我们是从湛江上来的，因为没车回信宜了，临时决定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这不行，”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学校不能留宿外人。”当我询问附近是否有旅馆时，她摇头表示这个小镇上根本没有。也许是看到我们大包小包的行李起了疑心，她开始催促我们离开：“学校要关门了，你们赶快走吧。”即便我再三询问，可她连姓什么也不愿透露，只是不断示意我们要尽快离开。
人生地不熟，又找不到住处，实在令人无奈。我再次诚恳地向她解释，表明自己的确是陈老师的挚友，天黑了无处可去，恳请她开一间教室让我们暂住一晚，并保证绝不会弄乱学生的书桌和书籍。随行的学生也在一旁帮腔劝说，她才勉强点头同意。
落难时，能有一个落脚之处，已是莫大的幸运。此刻，我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放松。稍作休整后，又在校园里漫步，试图让疲惫的身心能更好地舒缓一些。
当再次经过那位女老师的家门口时，我看见她的小女儿正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而那台电视机的画面却模糊不清，闪烁不定。职业的本能让我忍住停下脚步，遂轻轻敲了敲门。女老师探出头来，略带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这台电视应该是进口的吧？”我指了指电视机说，“价格不菲，但就是画质太差了，这对孩子的视力影响不好。”她叹了口气，解释道：“原本是很好的，是丈夫做小生意攒钱买的。自上次送修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维修师傅说，很难找到合适的配件替换。”
“或许我能帮上忙，我的行李里正好有些不错的元件。”我笑了笑说。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难道……难道你就是陈老师常提到的信宜同学？”我点头说是。她顿时喜出望外，即热情招呼我进屋坐下，并说：“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煮饭！”
我摆摆手，说：“吃饭不急，你先去借个万用表、螺丝刀和电烙铁回来，因为修理进口电视机是比较费时费力的。”她二话不说，把小女儿托付给我，转身便快步跑出校门。没过多久，她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拿着我需要的工具。
拆开电视机的后盖，我仔细检查和测试电路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之前的维修师傅用错了高频管。我熟练地更换了元件，重新调试，不一会儿，电视屏幕便恢复了清晰的画面。女老师欣喜不已，连连道谢，并端出两碗鸡蛋面让我俩解决饥饿问题。
别人眼里棘手的“疑难杂症”，却在我手中轻松解决。修好电视后，我和同伴回到临时栖身的教室，虽然满身汗臭，但至少不必再露宿街头。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就有两位男老师找上门来，热情地邀请我俩搬到他们的宿舍住，还带我俩到学校的食堂冲凉。紧接着，又有几位老师陆续过来，有男有女，手里还提着一大包荔枝和一个大西瓜。大家围坐在校园的石桌旁，一边乘凉，一边闲聊。
话题自然离不开电器维修。一位老师提到宿舍里的台式电风扇坏了，另一位则说收录机出了故障。我爽快地答应：“现去搬出来，我顺手修好。”那晚，或许是运气佳，几台电器都很顺利地修复了。看着他们投来钦佩的目光，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数十载春秋。如今静坐沉思，往昔情景仍历历在目。那位女教师虽非施以重恩，却在我二人落魄之际，先是腾出一间教室容我们栖身，后又召集其他老师妥善安排住处，让我们得以休整喘息。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纵使岁月流转，也永志不忘。
此事更让我深深感悟：助人者，实乃自助之始也。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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