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玲
夜晚，天幕挂满星辰，我会抬头仰望。那座温暖的大山里，那群眼睛明亮纯净的孩子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那年，大巴在盘山公路上吐出最后一口尾气，便停下了。
我张望着，离村子还远呢，怎么就停车了呢？司机告诉我，顺着那条路，走下去。这哪里是路啊，峭壁差不多。我恐高，腿开始发抖，眼睛也不敢睁开，蹲在箱子边不敢动。
那些本用来装教案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城里同事捐赠的彩铅、跳绳，还有些书本。这沉重的行李箱成了我依靠。
“老师，老师。”几个男孩子，虎头虎脑，眼睛黑，脸也黑，不怎么干净的衣裤，一身的泥土气蒸腾热烘烘的气息。一个孩子试试我的箱子，对着下面说了几句什么。又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便冒出头，还背了根粗绳。几个孩子把我的箱子系牢，打了死扣，往下送，如此反复，几个大箱子被送到下面。我几乎瘫了，根本不敢站起来。心里直打退堂鼓。
他们啥也没说，把我拦腰系上，个子最高最壮实的男孩子在我腰上打个死扣，反复撕扯几次，朝其他几个男孩子点点头。男孩子们拉着绳子，慢慢把我往下送。我头皮发麻，心慌腿软，都不知道怎么到底的。老校长把我扶起来时，我衣服湿透了，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几个男孩子小猴子似的手扒脚挪往下窜。原来这段坡路并不像我想的那样陡，那样长。后来老校长告诉我，就是这段路吓跑了好几个老师。估摸着我也不敢下来，就叫几个六年级的孩子来接我。
六年级的语文老师空缺，学校几位老师，谁没课谁就带着上，上好不好不说，有个老师带着，准比他们瞎胡闹强多了。老校长说到这里，有些激动：“靳老师来了就好，这些娃娃有老师教了，他们能顺利小学毕业了。”老校长眼角泛起泪花。
他们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懂事。小兰把橡皮擦掰成两半，一半推给同桌小翠。有的孩子共用一本卷了边的字典，掉了的页被他们粘起来。
他们不闹不吵，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睁大渴求知识的眼睛，盯着黑板上，看我板书的每一个字；竖起耳朵，听我说的每一句话。那几个系我腰的小男生却老是神色慌张地看我，下课几个成堆，在说着什么。我走到他们身边。在我腰上系死扣的男生站在最前面。“那天，我们怕老师走了，所以才把老师系起来。”他低下头，“请老师原谅我们。”我心里一阵发热：“我不走，怎么也得让你们小学顺利毕业。”几个男生一下子欢呼起来。
雨季来临时，操场会变成浅浅的湖泊。我们穿着雨靴背诵“接天莲叶无穷碧”，看屋檐水在土地上凿出小小的“陨石坑”。那个在我腰上打死扣的男生，每天跋涉三四里山路带来闪着露水的野莓，用搪瓷缸装着，放在讲台上，紫红色的汁液把粉笔灰染成晚霞。我喜欢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格外亮，能映出我的影子。
我明白不是我教会了他们知识，而是他们教会了我重新认识光。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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