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楣
学过朱自清的《背影》,读过林语堂的《童年》,看过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亦拜读过无数有关父亲的诗歌、散文,惊诧于笔者们描写父亲时的细腻、真实、深刻,心底常怀钦佩之情。我常常暗自思忖,如若让我提笔作文,我恐怕是要踌躇不前的。
写作数十载,写过的主题已难一一细数下来。然每每闲时,总会像回顾过往般翻看旧作,虽未有惊世骇俗之文,却始终笔耕不辍。遗憾的是,洋洋洒洒数百篇,却极少提及父母,断不是因为父母不重要,而是他们的故事太多,与我的情感又太深,而我的笔力又太浅,因此,从未敢轻易提笔。
人到中年,想要记录下的人愈发多了起来,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父亲的身材不算魁梧,总是梳着个大背头,年轻时的他,用“年轻气盛”“疾言厉色”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说话时高亢的语调、做事时麻利的作风、操持家务时勤奋的态度,颇得长辈的欢心。若说有什么不足,恐怕就是那如疾风骤雨般的暴脾气。偶与母亲争执,他总会把情绪快速宣泄出来,声震屋瓦,母亲则时常忍让不语,任由父亲说道。儿时的我,每每见此情景,心中便生出了几分惧惮。
到了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似乎稍微收敛了锋芒,与母亲争执的次数也少了许多。那时候的我,每日都要骑十几公里自行车上学。每天清晨,父亲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把我的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检查链条、擦拭灰尘、充好轮胎的气,而后便给我煮好热气腾腾的早餐,才唤我起床。父亲从未说过一句心疼女儿的话,但他的每一个举动,分明都是对女儿最好的守护,心中的惧惮也悄然消失不见了。多年以后,邻居婶婶们提起来,总会把父亲的周到体贴挂在嘴边,总笑说父亲颇有些“女儿奴”的架势。
于旁人而言,父亲更多是严厉的形象。曾经担任村干部的他,骨子里自带了一种威严,说话做事,雷厉风行,虽未受过高而深的教育,处理事务却总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纷繁复杂的人与事,他总能掌控驾驭得极好。村干部的工作,父亲一做,便是几十年,母亲常常抱怨父亲微薄的薪水,可父亲却始终心系村民,几十年如一日地奔走在田间地头。
那些为村民奔波的日子,渐渐成为父亲生活的底色。偶然有几次,父亲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贫困童年,还有一段段艰辛的岁月——小小年纪不仅要干许多的农活,还要负责照顾兄弟姊妹,常常吃不饱、睡不好。卷过烟、榨过油、干过木匠、搞过工程……生活的磨砺,让他的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儿时,每每听到父亲提起的悠悠往事,总觉得父亲是个强得可怕的“多面手”。兴许是苦难的经历,使得父亲养成了极为节俭的生活习惯,有时候抠门得不像话,也兴许是不愿意出去花钱的缘故,让父亲有了烧得一手好菜的本事。年轻时,母亲是极少下厨房的,反倒是父亲,总忙碌在灶台边,飘香的鸡肉、粉蒸肉,爽口的海参、鱿鱼,媲美大厨的猪红煲、糖炒面……父亲的拿手菜,断不是一 言两语可以说得尽的。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的背开始变得有些佝偻,头发也早已花白,唯有那个大背头依然一丝不苟。有时候我看见父亲抱着我的女儿坐在藤椅上,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那对于孙辈的温柔与呵护,时光仿佛倒流,我又看见了父亲当年“女儿奴”的模样。时间反复地提醒,我的父亲已经慢慢老去。可是父亲对于孩子们的爱,却始终不曾减少半分。
父亲的爱,是清晨检查过的自行车链条,是提前煮好的热气腾腾的早餐,是离家时站在门口长久不舍的张望,是岁月无法轻易冲淡的牵挂。这些细碎的画面,拼凑着我的父亲最朴实的形象。如今,我也为人父母,我才渐渐懂得,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爱,往往藏在最平凡的细节里。父亲用他特有的方式,在我人生路上的每一个路口默默守护,不张扬,不娇饰。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黄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