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莉
在广东中山的一个小镇上，我姨妈和她儿子一家人住在旧村的一个小院里。自从她五十岁那年从工厂里退休，至今已二十载。二十个春秋流转，姨妈额上添了风霜刻下的深痕，脚步也缓了，可她为街坊邻里忙碌的身影，却比村里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还要更早地扎根于此，成为一条街巷安稳的底色。
她总爱说：“帮衬别人，心里头快活。只要这手脚还能动，就要给街坊们添把力。”这话，平平实实，却像岭南的雨水，无声浸润着这条老街上每块温热的心田。
去年夏天，暴雨骤至，失明的孤寡老人朱娥姨家老屋年久失修，一块瓦片坠落，正正砸在她额角。朱娥姨捂着头，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惊惶中跌跌撞撞拍开了姨妈的门。那时我姨妈正张罗着一家人的晚饭，锅铲还握在手里。听得动静，她撂下锅铲便冲了出来。一见朱娥姨满脸是血，她二话不说，先扶人进屋躺好，自己返身寻来洁净的布条，手上利落，稳稳压住伤口止血。她瞧见朱娥姨耳道里竟有血液渗出，眉头一紧，立刻小心地将她身子放平，伤侧朝下，又稳稳托起下颌，细细清理口鼻——生怕血污倒流呛了她。伤口被血污的乱发覆盖，无法包扎，姨妈转身便冲进了门外密织的雨帘里。不多时，她把村头那家诊所的医生请到了家中，伤口终于得以稳妥包扎。朱娥姨吃下姨妈特意做的蛋炒饭，神色渐渐安稳，姨妈这才继续张罗一家人的饭菜，那时天已经全黑了。
这样不假思索的援手，在姨妈的生命里不过是寻常的注脚。巷子深处的齐伯，独自守着空荡荡的老屋。有次疾病骤然发作，他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消息传到姨妈耳朵里，她丢下手中活计就奔了过去。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放平，让他的头偏向一侧，仔细清理掉口鼻中堵塞的黏液，随即拨通急救电话，又一路紧紧相随，直到齐伯的女儿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来。自此之后，姨妈便成了齐伯屋里的常客。每月探视，她不仅帮他收拾晾晒的衣物，关好每一扇风雨中的窗，总要花上许多时间，用自己那双温热粗糙的手，为老人按摩僵直如枯枝的关节，牵引他孱弱的四肢慢慢活动。每逢岭南潮湿的雨季，巷子里总能看见那一高一矮、互相搀扶的身影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极其缓慢地挪移——这瘦小却笃定的身影，成了老人暮色里唯一信赖的依靠。
每逢居委会组织检查消防通道、劝解违章搭建、宣传反诈知识，姨妈也总是默默站在最前头。十多年了，她参与电动车停放巡查、防控政策宣讲这类琐细公益，早已超过千次。她身上那点朴实无华的热气，竟渐渐烘暖了邻里的心，不知不觉间，二十多位街坊陆续加入了帮手队伍。
有人曾问：“阿姨，您这把年纪，做这些不累么？”她只是笑，眼角皱纹漾开如涟漪：“每次听见街口有人喊一声‘阿姨’，这身老骨头啊，就仿佛又灌满了力气！”
如今，她当年种下的那颗微小善意的种子，早已在街巷深处悄然长成了一片荫蔽众人的绿林。越来越多的街坊，身上也悄悄映照出姨妈那种温和执拗的光亮——那份光，不耀眼，却足以穿透庸常生活的尘埃，照亮彼此前行的方寸之地。
原来人间温热的源头，并非什么宏大的传说；它就在这方寸街巷之间，在那些俯身拾起他人困厄的日常身影里——姨妈用她二十年如一日的善举，把退休生活活成了学雷锋典范，让退休路铺满仁爱。这仁爱在街巷间静静流淌，汇成了这座城镇最绵长、最深沉的血脉，滋养着每一颗在平凡日子里依然愿意相信温暖的心。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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