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宁
父亲六十多岁的时候爬树爬得比我还快还高,执意要去摘橄榄。
家里有两棵橄榄树,每年都是父亲爬上去摘橄榄。那种不经嫁接的直生橄榄树很高大,长在路边地头,要爬上去并不容易,父亲爬得挺辛苦的。橄榄树在那些贫瘠的地方长着,不施肥,不浇灌,年时好就结果多些,年时不好结果就稀稀疏疏。那年我们见树上只有零星的橄榄像黑芝麻似的散在叶间,摘起来很费劲,而且父亲年纪也大了,就劝父亲不要摘了。可父亲却执意要摘,说果实再少也是上天的馈赠,浪费有违天意。我要帮忙,父亲还说我笨手笨脚的,不让我上树,只让我在树下捡果。
其实父亲也不擅长爬树。那两棵橄榄树都有一段高高直直的树干,光溜溜的,父亲徒手爬不上去,要借助梯子爬上树干才能够着枝桠。爬上去之后他盘坐在粗大的枝杈上,用长钩子把稍近的树枝勾回摘果。那些凌空的远枝,飘飘逸逸的,很难叉中,父亲只能挥起竹竿把果实打下来,让我在地上捡。好在橄榄果坚实,不怕打,也摔不坏,只是树下是草丛,散落的果实不好捡。父亲反复叮嘱我要仔细翻找。记得小时候跟随父亲去摘橄榄,也时不时听到父亲吩咐:
“翻开那些长草看清楚些,别漏掉了。”“到下面那个坎去看看有没有弹到那里的,捡回来。”“小心别踩烂了橄榄!”……
那些唠唠叨叨当时让我有点厌烦,心想橄榄又不是什么珍贵的水果,生吃苦苦涩涩的,烫熟了也不甘甜,弄丢一些也不用可惜。可父亲显然不这样认为,在父亲看来一切可吃可用之物都应该珍惜。比如稻穗脱粒晒干之后,要在屋厅里用风柜风掉那些瘪谷,风大,吹得四散零落。父亲风完谷后总会很仔细地把瘪谷打扫干净,装在箩筐里。而老泥砖屋,墙缝多,有些吹进墙缝里的,父亲还会用小棍子抠出来。有一次我看见了,揶揄说:“瘪谷无大用,何苦费苦工?”
父亲听了,严肃地训斥我:“别以饱肚度鸡肠,瘪谷不能煮饭,可是能喂鸡。”“那么放鸡进来啄净就行了。”我继续强辩,还真的顺手打开门把鸡放进来了。“混小子,小啄毁高墙,快把鸡赶出去!”父亲生气地挥手道。
如今想来,鸡虽然能把老墙的沙泥啄下,能把那些细缝啄宽,但不至于真的啄倒墙。宽缝钻进老鼠,老鼠洞倒是能毁了墙壁。父亲清理墙缝瘪谷不仅惜谷还护了墙。
然而父亲真的不是在意这些,他是要让我懂得珍惜,就算瘪谷看似无用却可以把鸡养肥,因而不能轻易抛弃了。
正因为坚持这种观念,父亲从不丢荒土地,利用田地的边角种果树,所以我们家除了橄榄树,还有菠萝树,龙眼树,黄皮树,却都是零零散散地长在地头角落里。那些树因为土浅地窄长势不好,结果不多,可父亲从来不舍得砍掉。尤其是菠萝树,可能选种不好,只开花不结果,有邻居建议父亲砍掉,说菠萝树不结果等于废柴,可父亲还是舍不得砍,说就算当柴烧也让它长大些可以劈多些。
父亲就是这样珍惜着身边的一切,所以他的东西可以用很久。比如家里那扇小竹门,自从我懂事起直到泥砖屋改建成楼房都在用,不是不会坏,而是坏了父亲总会很珍爱地把它修好。父亲常告诫我:不要轻易妄弃天物,任何物品都有金子般的品质,然而只有在我们珍惜的时候才会发亮。
父亲六十多岁执意爬树摘橄榄,其实摘的是他心中的黑珍珠。如今父亲已经离开多年了,黑珍珠般的橄榄却仍年年挂上枝头,等待我去采摘。
露从今夜白,家乡橄榄黑。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