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晓
去年底,我在重庆休养时,专程到了山城著名景点十八梯观光。
这条连接渝中半岛上半城与下半城的阶梯,自南宋始建以来,已在崖壁上蜿蜒了八百年。站在较场口向下俯瞰,十八梯的层层石阶坦露着山城最原始的肌理,青石板上的凹痕是无数草鞋、胶鞋、高跟鞋篆刻的年轮。这里曾是码头力夫负盐登坡的血汗之路,是防空洞里躲避轰炸的喘息之地,是“棒棒军”(苦力)歇脚喝老荫茶的烟火江湖之所。
十八梯的魔幻,在于它用垂直落差丈量着时代的更迭。从上半城的现代商圈到下半城的吊脚楼群,海拔陡降七十三米的空间里,折叠着重庆的百年建筑史。登梯游览,一步一景,景景沉重,耐人寻味。
我踏上阶梯的石板,逐级而上可见民国青砖小楼与竹篾夹壁房比邻而立,晾衣绳从巴洛克风格的石雕阳台牵向杉木窗棂,飘荡的床单成了最生动的装饰画,成了一道风景,诉说着老居民区曾经发生的故事。
在十八梯游玩,令我最震撼的莫过于“云端天街”。设计师在十层阶梯落差间架起空中廊桥,游人在钢化玻璃栈道上行走,低头可见1940年代的石板路,抬头能触到2020年代的摩天楼幕墙。时空在此形成一道独特风景,我们都在此拍照留念,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裂缝与未来的棱角上,十分令人难忘。
举目环视,午后阳光斜切过窄巷,光影闪动处,但见汉服少女在“山城记忆馆”前摆弄油纸伞,老茶客在石阶上搓着川牌,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在深情演唱《重庆魂》。最动人的是那些固执的留守者:裁缝铺老阿姨坚持用手工盘扣;修表匠老师傅的橱窗里,上海牌机械表与智能手表沉默对峙。这些新旧碰撞的瞬间,让十八梯成了山城精神的活体标本。
在十八梯,食物的气味是解码城市记忆的密钥,不吃一些重庆特色食品等于没来过此处。油茶摊、米糊混着馓子的焦香钻入鼻腔,“九九豆花馆”的木甑子蒸腾着热气,老板用长柄铁勺敲击陶碗,叮当声与“豆花——饭——”的吆喝组成音乐二重奏。
我沿石阶一路下行,嗅觉在时空里穿梭。中药铺飘出的艾草苦香,让人想起吊脚楼里熏蚊子的夏夜;突然袭来的火锅辛辣,迎辣而去见到这间老屋改造的“椒盐铺子”里,一位婆婆仍在用石臼舂花椒,我们好奇地问她为何还用这个舂花椒,她说:“现在的机器打不出这种‘满天星’,以前的船老大就认这个味。”那些散落在石缝里的辣椒籽,或许正在诉说着一个数百年的味觉基因。
我们在十八梯慢条斯理吃了重庆的麻辣火锅,等待夜幕降临,看这里的魔幻灯光。当日光褪去,十八梯崖壁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一串悬浮的糖葫芦,LED灯带在青砖上流淌成数据瀑布,这里成了灯的海洋,各种灯饰相继开放,层层变幻,令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摄影师们抢占着最佳机位,让轻轨2号线的车厢从吊脚楼屋顶掠过,拍下一张张心仪的照片。
晚上九时,十八梯“渝潮剧院”的川剧变脸表演迎来高潮,当演员喷火的刹那,火光映亮对面玻璃幕墙上的股票走势图,传统绝技与现代欲望在夜色中短兵相接。抖音主播们举着补光灯起舞,光影将八百级台阶变成巨型钢琴键盘,每一步都踩响一个音符,每一台阶都令人浮想联翩。
离开十八梯时,我在“通远门”遗址前驻足联想连篇。参观了十八梯,我被深深地感动着,我想:十八梯之所以成为网红景点,就是让每个来这里的客人都能在陡峭的褶皱里,找到每个物体隐藏的故事,找到属于自己的落脚点,找到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满足。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