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
母亲离我们而去已经两年多了,但她生前的点点滴滴,还时不时涌于心头,浮于眼前,仍像当年那样慈爱、温暖。
01
我兄弟姊妹6人,我为长兄,兄弟仨为哥,余三人为妹。
母亲刚生下三弟时,不能干重活。重活本是大人干,但父亲远在30里外的县城工作,身为长兄的我,便顺理成章成了家中的“大人”了。
那天早上,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帝福(我的乳名),你到井里挑几杓水回来救急吧,水缸里连磨墨的水都没了,缸底可以晒谷了。
我见母亲这等模样,鼻子酸酸的。我刚够得上一担桶高,听了母亲的吩咐,二话没说,挑起两只桶晃晃悠悠的到了井台。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先用竹竿放下一只桶,然后用竹竿尽处的横杠套住桶梁。但无论如何摆弄,就是套不住,急得我满头大汗,不知所措。请人帮忙吧,可井台除我之外,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万般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回家“搬救兵”,“救兵”自然是母亲了。母亲听了,没有说话,无奈地站起来,拖着虚弱疲软的身子,蹒跚着往井台走。
我跟在母亲身后,惴惴不安,生怕母亲的责骂。到了井台,以为母亲会教我如何套住桶梁,如何把桶提上,然后由我挑回家。但母亲不这样,提起水后,强打精神,她自己挑回去了。我跟在后面,更是不安和内疚。回到家,我像犯了大错,低着头站在母亲的面前,准备接受她的责骂。但母亲没有骂我半句,反倒使我更惭愧,乃至几十年后,每每想起,还觉难过、内疚,觉得那是对母亲一个莫大的亏欠!
02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家乡还没有电力机械加工粮食,平日吃的米粮,得靠人工磨谷、舂米。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在乡下生活,其时三个妹妹尚未出生。母亲身单力薄,一个人又磨谷又舂米,太辛苦了,便动员我帮忙,许诺:帮她磨完谷舂完米,她负责筛米,我打一升米“煲宵夜”。我高兴地答应了。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这磨谷、舂米的私活,自然是在晚上了。
母亲和我在队屋里磨谷、舂米,两个弟弟在旁边玩耍。到了舂米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那时天热,两个弟弟倒在碓坎(臼)前的灰沙地板上睡着了。
舂好米后,母亲挑上米,我叫醒两个弟弟跟在母亲身后,屁颠屁颠地小跑。回到家里,母亲筛米(把米与糠分开),我“煲宵夜”。没有菜,就在煲熟的饭上洒点油和盐,俗称“油盐饭”。母亲筛完米,我的饭也煲熟了,重又唤醒两个弟弟一起“吃宵夜”。
睡眼惺忪的俩弟弟,听说“吃宵夜”,又是“油盐饭”,马上来了精神,眉开眼笑,急急拿碗装饭。母亲叮嘱,每人只有一碗饭。谁料我们“人小鬼大”,都把饭装得满满的。那时生活困难,平日是白盐稀粥,今夜好不容易吃上一碗“油盐饭”,自然装得满满实实。可怜母亲,最后装饭时连半碗都没有了,然而母亲没有责怪我们,只是和蔼地看着我们笑。
这一幕,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写下,我仍忍不住掉泪!
03
上个世纪60年代,农村还是集体所有制,生产队是最基层单位。社员出勤记工分,队里收获的粮食分配,凭工分和人口相结合。工分多者,除去抵消分配的粮食外,余下的工分便折成人民币分到户,名曰“盈余户”。反之,工分抵消所分粮食不足部分,也折成人民币落到户,名曰“超支户”。我家是队里出名的“超支户”,超支最多。一年两造,每造要交超支款在150元左右。这在那时,可是个大数目了。母亲为减少这超支款,在生产队里专挑工分多的苦活累活干,此外,家里还养了一头母猪,靠母猪下仔养大出售交超支款。
其时抗旱,使用的是人力水车。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夜里突击车水抗旱,从晚上8点直干到凌晨12点。收工时每人除工分外,还分到一碗米饭和半截煎熟的咸鱼。这在当时,算是一个丰厚的犒劳了,参加车水的社员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家捧到饭,便急不可耐地吃起来。可母亲捧到饭后,却舍不得吃,她想起了家中的我们,慌称不饿,捧起这碗饭急急赶回家,唤醒熟睡中的我们。母亲把饭均成三小碗,把半截咸鱼也分成三份,分给我们兄弟三人。
我们太不懂事了!看着眼前的米饭和香喷喷的咸鱼,眼睛发亮,口水直流,捧起来就吃,狼吞虎咽!哇,实在太香了,不,实在太饿了!那模样,吃起来简直是风卷残云。坐在一旁的母亲看了,时不时轻声细语地说,慢点,慢点,别噎着了。
吃完了,还用舌头舔舔碗边,母亲看着我们这个馋相,忍不住笑了。我们吃完了,母亲才默默走到灶台的铝锅前舀起当晚剩下的米汤,“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碗,可见母亲又饥又渴到了极点。
这一幕,至今还深深烙在我的脑海。母亲的一生,为了儿女、为了这个家、为了生产队,付出的实在太多了!母亲这一辈子,实在太辛苦了!
值得欣慰的是,母亲以她顽强的生命力,乐观向上的精神,还用她的善心好心,默默为他人做了不少好事善事,深得众人的敬重和爱戴!她活到93岁,享受了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也是村中最年长的寿星。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黄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