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
退休后,每天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天气好,如无特殊,下午四点多一点,便和老伴外出散步。散步经过一个小山坳,看见许多枯干折断的树枝,甚至整条枯干的树木倒在地上竟无人问津,任其腐烂,实在可惜!禁不住勾起童年与柴火相关的那些往事。
其时,我正读小学二年级,父亲长年不在家,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人在乡下。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收工回家还得挑水、喂猪(家里养了一头母猪,带着九只小猪仔)、洗衣刷碗,晚上还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斩猪潲、煮猪食,忙碌至深夜。身为长兄的我,中午放学回家,帮忙烧火做饭,减轻母亲的负担,义不容辞。
那时,我们这里烧火做饭,烧的是稻草。面对灶口,寸步不离,要一小把一小把往灶里送,时不时还要把稻草灰掏出来,搁到灶口一旁。家乡有句熟语,“做乜务乜(啥的意思),烧火望灶佛”,说的也许正是这一过程。还要耐住性子,不能心急,稻草塞猛了,塞多了,灶膛实了,火会闷死,直冒烟,熏得你睁不开眼,涕泪交流。
七八岁正是贪玩年龄,自然不愿烧稻草。但不烧,母亲从地里劳作归来吃啥喝啥?还有自己和几个弟妹呢。想到这,不敢不烧,不能不烧。但烧稻草实在麻烦,于是便有了捡拾木柴烧的想法。准备烧火时,便到家附近的篱笆旁拾些破竹片、木头疙瘩等。拾到一点,立马拿回去塞进灶膛里,燃起来了,又急急出门找寻,东寻西觅,找到一点,再急急拿回去塞进灶膛里。如此三番四复,往返不停,尽管汗流浃背,却乐也融融,觉得比烧稻草轻松得多、舒服得多。
那个时候,眼中的幸福,心中的祈盼,就是拾到一截木柴、一块木头疙瘩!如果能拾得一抱小柴枝,烧饭时塞进灶膛里,不用翘着屁股吹火,不用守着灶口塞稻草,不用拿着烧火棒不停地拨弄灶膛里的稻草,能在家门口和小伙伴们弹几下玻珠、玩几下“跳飞机”,或者看几页小人书,那就是天大的快乐了。这样的烧火,乡人美其名曰“烧神仙柴”!
记得有年夏天,一场暴雨过后,村旁的小溪漂下一截木头,多好的柴火!兴奋得我喊了起来、跳了起来。连忙跳下湍急的溪中将木头抱起,正喜滋滋扛在肩上往回家的方向走。不料迎面走来一名大汉,硬说这截木头是他家的,抢走了。那种感觉是“秀才遇着兵”,或者说,是猴子遇着老虎,眼睁睁看着自己冒着危险捞起的木头被人强行拿走,却又争不过、打不赢。那种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这简直是笑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当年,确是如此!
那时,早晚二造,生产队收割水稻,将稻杆铡成两截。连着稻穗的上半截,称“禾尾”,挑回生产队的打谷场脱粒晒干,再将脱粒后的稻草按粮食方案分给社员作柴火;下面的半截,称为禾稿头,铡满一担“禾尾”,定为一堆。铡完一块田的禾稿头,论堆分配。收工后,社员们把分得的禾稿头挑到附近的山岭晒,晒干后再挑回各自的家门前堆成金字塔状,谓之“蒙堆”,为家庭一年的备用柴火。
这挑禾稿头回家并非易事。中午时分,赤日炎炎,气温常在摄氏32、33度以上,别说干活,就是站在太阳底下,也让人如焗在蒸笼里,汗流浃背。但唯有生产队收工休息时,社员们才有空干私活。当把晒干的禾稿头收笼、塞进柴担时,禾稿头便会发出一阵刺鼻的尘烟,直往鼻孔里钻,呛得人直咳嗽。稻草屑、尘埃和着汗水流淌在身上,痛痒难忍。禾稿头不是很沉,但遇上风大,我年纪小力气单,便不由自主跟着装满禾稿头的担子转,常常是连人带担子摔倒在地。怕别人见了笑话,急忙爬起来,挑起担子匆匆往前赶,直至挑回家门前放下担子了,才敢松口气、擦把汗,然后再挑第二担、第三担……
尽管这样,柴火还是不够用,于是便衍生出当年的耙柴叶、拾柴火等杂活。
当年,我的姨姨阿带到我家作客,母亲常交给她一个任务:到离家十多里外的胶山(种满橡胶树的山)勾柴,即把橡胶树上干枯了的树枝勾下来。望着头上的树冠,挨株寻找,凭着眼尖,发现一根,勾下一根,攒够一担了,便挑回家作柴火。往往,天刚朦朦亮,姨姨阿带便和村里一群女孩子出发,直至下午二点多钟了,才挑着一担干柴枝回来。汗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衫,连发根也淌着汗水,想必是又渴又饿了,但她们还是笑逐颜开,像打了胜仗归来的英雄,家人们无不投来怜惜和赞许的目光。这一幕,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
现在,事过境迁,烧稻草做饭炒菜,已退出历史舞台了。烧木柴还是有,但只是极个别。现在,无论城市还是乡村,炒菜做饭多是使用燃气或家电,只要轻轻一拧开关,湛蓝的火苗就上来了,快捷了当,无烟无臭,干净卫生,有些家庭,甚至开起了音乐听着。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邓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