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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

锋语者

周末,携妻儿回老家看望双亲。母亲欣喜之余,觉得家里菜不够,让父亲张罗杀鸡,又让我陪她去石鼓圩再买些菜。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喜欢我陪她趁圩,像我小时候喜欢做她的跟屁虫一样,区别是那时我缠着她给买些零嘴,现在母亲则喜我听她絮叨。她坐在后排座,声音轻快愉悦,她说,如果我骑车来,要走十分钟。我说,小时候跟你走路趁圩,差不多要一个小时。途经石鼓岭,母亲说以前岭上光秃秃的,全是石头,不觉间竟长满了树木。我顺着她的思路,说谁曾想还建成了健身公园。

菜市场前的马路人来车往,向来交通拥堵。我熟门熟路把车开往离菜市场不远的熟食行与渔网行之间的街道寻找车位,那里有一个宽阔的停车场,在室内渔网行建成之前,这里曾是渔网交易场所。

菜市场里的固定摊位上,整整齐齐陈列着的,除了本地的产出,还有商户们每天天未亮就从批发市场贩回来自天南地北的鱼肉禽蔬,努力满足人们最爱尝鲜的口腹。

升级改造后的熟食行,以落地玻璃为间墙,分成多间铺位,明厨亮灶,窗明几净,不变的是店里飘出的各种味道。相对于黄豆芽,更多的乡亲喜欢用韭菜炒斋粉,剥开叶子后的灰水小米粽,盛在碟子里,不用刀切割,取一根线,两端拉紧,往金黄色的粽子上轻轻下压,把灰水粽切成若干小段,淋上红糖浆,用竹签挑起,糖浆往下滴,食客也垂涎欲滴。簸箕炊,是我最爱的返寻味。夜间蒸好,放凉后表皮上凝结着波浪般的收缩纹,用一把磨光了齿的镰刀划成菱形块状,浇韭菜油或者豆酱,远远经过,便能闻到浓郁的香味。渔网行毗邻熟食行,可谓相得益彰,有多少单生意,就是在这简朴的场所,就着半斤猪头肉,半边白斩鸭,一盖簸箕炊,三两土米酒达成了。

小时候跟母亲去的渔网行,我现在停车的地方,乡亲们谓之“光地达”很有意思。每逢农历尾数二、五、八的圩日,前来出售渔网的妇女们和小商贩们把这里踩踏得寸草不生。贩子们把贩运渔网的二十八寸自行车远远支好,肩上斜挎一只黑色皮包,手里拿着一把卷尺,穿行在渔网行中间。他们是最早一批把渔网贩往全国各地的本地人,鲜有外地人。曾经有一位邻镇的贩子,说话时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有点滑稽,成为圩上嘻哈的对象,孩子们更是刻意效仿取乐。如今渔网店的经营者不乏满口普通话的外省人,乡亲们早已习以为常,无碍于沟通,能用蹩脚的普通话达成一笔笔交易。

往来于渔网行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市场规模日益壮大,那块“光地达”已不能满足经营的需求,渔网行进入室内经营,在石鼓岭北侧延伸,东拓到石鼓公园门口,西扩到石鼓镇小学旁。石鼓镇借助百千万工程的东风,着力打造渔网特色小镇,公园前的小桥头筑起了一个标志性的渔具雕塑,原食品公司旧址也正在进行渔网产业建设,如火如荼。渔网行的经营范围,越来越多元化和细化,海洋渔具,淡水养殖渔具,海竿,手竿,抛竿,各种配件,五花八门的钓钩,各种各样的鱼饵,剪子,铃铛,虾笼,蟹笼,一指网,三指网,五指网。传统的手织渔网业已被机械工业化取代,母亲不会制作渔网以外的渔具,但我想没有谁否认,这一切,正是母亲一辈人勤耕不辍,日夜穿梭勾勒下的基础。

母亲织各种规格的网兜,一尺、三尺也有六尺和更长的,用的纱线有粗有细,颜色有白、有青、有黑。织什么规格的网,该用什么材料,母亲了然于胸。母亲是个精明人,卖网时会留心观察哪种渔网抢手,再根据市场热需买回相应的原材料。父亲曾用母亲织的网捉鱼,为家里捉回大快朵颐,母亲也给我一个网兜,让我在蝉鸣的季节,红蜻蜓低舞的霞光里,捕捉到无尽的童趣。

村子周围是成片的竹林,像是环村的绿色城墙,父亲就地取材,用竹子制作了一架手摇纱车。母亲把尼龙纱固定在纱车上,再轻轻拉出来绕在竹梭子上。大大小小的竹梭,也是出自父亲之手,他还用竹片做了一把尺子,而且颇具精度。母亲好像总是织个不停,早上烧火时织,午间从田间归来也织,晚上有圆月,在月光下织,有时我一觉醒来,仍然见到她灯光里的背影。织一尺或两尺长的网时,她把网的最尖端扣在脚趾头上,坐直身子,一手拉紧,一手娴熟地穿梭。织到超过她脚趾头与手的距离时,需要在小木凳上压一重物固定。别人通常会压一块石头,母亲更喜欢让我和妹妹坐在小凳上,一边织网一边重复着小姨如何考上中专的故事,编织着我们的未来。

农闲时节,或者阴雨天,村里的妇女们聚在一起织网是常有的事,遇上隔壁家的兰芬婆玉兰姨等人过来串门,纱车不够用,我和妹妹便临时充当“人肉纱车”,双手平肩伸出,把尼龙纱挂在手臂上,让大人们一圈圈拉出,尼龙纱摩挲着皮肤,酸酸的,麻麻的。我习惯于用双脚掌固定尼龙纱,腾出手来看连环画,常受到兰芬婆的夸赞:这孩子将来有出息。母亲从来否定,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被夸了几句我便不好意思,放下书本,趴在母亲的膝盖上,拨弄她的头发。母亲从没留过长头发,都是剪到齐耳,便于打理,如果她留长头发,一定会柔顺如瀑。母亲问我找什么,我说找像白色尼龙纱一样的头发,母亲问找到了么,我说没有。母亲笑说等她老了头发就像白尼龙纱了。我望望兰芬婆花白的头发,伛偻的身躯,忽然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出声。

跟母亲去卖渔网是个美差。挣了钱,母亲会变得大方,买了新的尼龙纱,买了盐,买了肉,她也会顺我的意,给一点甜头。她给我买了一根雪条,我咬着雪条问她,为什么我们家的渔网总能比别人家的卖得快?母亲脸上挂着笑,说出她的小秘诀:一尺规格的网我织到尺一、三尺规格的网我织到三尺三。我想这便是吃亏是福的最实在的注脚了。

母亲买完菜出来,一间渔具店的老板娘迎了出来,看上去和母亲很熟络。她跟母亲商量,有一个订单,是特殊规格的渔网,机械不量产,请母亲根据客户的要求手织,原是要亲自送材料上门的,因为顺便,就用我的车拉尼龙纱回去,到时算上车费,织好后打个电话,会上门回收。母亲欣然应允。

饭罢,母亲从杂物间里取出纱车,手脚仍然麻利,淡定悠闲。我的儿子好奇地围上来,在她的指导下饶有兴致绕几梭纱,博得几声嘉许,奈何没坚持多久就觉得乏味,趴在她背上撒娇,拨弄她稀疏的白发。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一声乍呼,看!阿婆头上有一根黑头发。

我凑近一看,是灰色的。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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