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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吆喝声

■李嘉燕

楼下传来吆喝声——“卖盐喽,卖盐喽”,隔壁一幼童从窗口探出头来,也奶声奶气地“卖盐喽,卖盐喽”,沉睡已久的人间烟火,忽被这一老一嫩相互应和的吆喝唤醒了。

小时候像这样的吆喝声,满大街都是,不像现在那么稀奇。夏天里“雪条,雪条”最是悦耳,冬日的“辣菜,辣菜”格外动听,穿梭在一年四季中的“粉皮,粉皮”“卖麻糖,卖麻糖”“角子粑,角子粑”“豆腐花,豆腐花”等,对小孩子来说都是天籁之音,无不充满了诱惑力。

那响彻大街小巷中的各种吆喝,穿透力极强,每当这吆喝声在远处或近处骤然响起,各家的小孩子或从楼上探出头来,或赤着脚跑到街上,手里攥着钱的,停在卖货郎身边兴奋地等待;没钱的,眼巴巴地瞅着邻家的小孩兴奋;个别敢耍赖的,就拽着母亲的衣角,死劲拖拽着极不情愿的母亲往货郎的担子边靠;家里孩子多的,知道哭闹也没什么用,就不远不近地围着货担咽口水。

不管你是哪种孩子,这时候都会从情不自禁地从家里跑出来,仿佛空气中混合着由吆喝声所产生的各种味道,无形地吸引着你的脚步,一溜烟地往街上凑。

被孩子们远远近近地围着的货郎,慢吞吞地卖着货,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四周,瞅准时机再吆喝一两声,看哪个孩子或者孩子的母亲耐不住了,便可再添一角几分收入。直到货郎重又挑起担子,吆喝着渐渐远去,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开。

像这样的情景,每天照例是少不了的。仿佛这是无声的命令,吆喝声传来,孩子们聚拢;吆喝声远去,孩子们散开。从这每天的聚散之中,我们便熟悉了各种吆喝,也熟悉了各种吆喝声响起的时间点。

卖麻糖的跛哩,“哩”是音,不知道应该是哪个字,因一只脚有点跛,大家都叫他“跛哩”,早饭后八九点钟来。跛哩年纪有点大,是个老头子,头顶一个托板,上面整齐地摆着各种麻糖:有成条的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猫屎糖;有切成一截一截,每截五六厘米长、圆柱形、白色、酥脆酥脆、甜而不腻的薄荷糖;有剪成一颗一颗,外面沾着面粉屑的普通麻糖。跛哩一只手扶住头顶的托盘,一只手撑着托盘架。那托盘架是可以合起来的,合起来的托盘架恰好可以充当他的拐杖。跛哩每天准时高一脚低一脚沿街叫卖,停下来时,把托盘支在架上,右手执着剪刀,上下用力。剪刀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伴着他苍老的吆喝声,别具韵味,特别诱人。

跛哩麻糖是家乡小镇我们那一代人的共同记忆,他的吆喝声贯穿着我们的整个童年。特别是白色的薄荷糖,那五六厘米长的圆柱放进嘴里,轻轻咬出一角,用舌尖往两边牙齿送,上下牙齿略略一嚼,薄荷糖应声而碎,满嘴脆生生的碎裂声,旋即而来一股凉丝丝的气味,由唇齿间四散弥漫,穿肠过肚,直抵心脾。

当时家乡流传着关于跛哩薄荷糖的一首专属童谣:“跛哩的麻糖缉缉脆,左牙吃了右牙香,右牙吃了左牙凉。”大人小孩都会唱,可见跛哩麻糖在小镇中的地位。跛哩的吆喝声响遍大街小巷,这首童谣也跟着响遍大街小巷。

卖粉皮的肤色黝黑的中年大叔看上去有点憨厚,不太爱说话,在中午十一二点该吃午饭的时候来;卖角子粑的是位矮矮胖胖的大婶,脸上堆着笑,午后两三点钟来。根据这些规律,每天小孩子可以漫无目地等待吆喝,也可以有的放矢地等。有的放矢地等的,当然是那些手里攥着钱的小伙伴了。

手里没钱的小孩,也不是每回等待都落空。譬如粉皮,没有钱是可以拿米去换的。当然这米也不是随时可以拿,得等大人恰好不在家,偷偷地从米缸里舀出半盘子来,待粉皮大叔停下担子,小跑着冲上前去,兴奋地举着小手往前伸。大叔熟练地接过米去,往秤上一搭,随即倒进担子一头的米袋中,然后从担子的另一头抓起一把粉皮,再往秤上一搭,倒进你装米来的盘子中,你就可以喜滋滋地往家里走了。

小时候我通常是跟在四姐的屁股后面,偷拿家里的米去换粉皮,屁颠屁颠地跟着四姐去,屁颠屁颠地跟着回。渴望与满足,都是跟在四姐后面完成的。当然,这瞒着大人拿米换粉皮的事,不能常有,否则是要挨骂的,要机缘巧合才能有一回,因此这粉皮吃得特别不容易,但希望总还是有的。

生活总是苦乐参半,童年也不例外。在这各种美好的吆喝声中,我们快乐地成长着。但也有个别令人不快的吆喝声伴随其中,那是剃头佬的吆喝声。剃头佬,人称嫪钝(音,读dun的第三声),身材很高大,给小孩子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镇上的小孩子没有几个不怕他的。嫪钝手提一个银白色铁箱子,里面装着一块油腻腻的剃头布,剃头布下面塞满梳子、推剪、剃刀、须刨等,各种工具乱七八糟地挤满箱子,上面混着些头发碎胡须末之类,脏兮兮的,看上去很不舒服。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嫪钝的脸,用小孩子的眼光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觉得有点诡异,让人望而生畏。他长得吓人不算,还常常把女孩子好不容易留起来的长发剃成男孩子的寸头,也不知是大人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

我和四姐五姐都很怕他,每当他“剃头喽,剃头喽”的吆喝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大我两岁的五姐就会率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让他看到。但最后总是被母亲抓回去,大哭大闹地挣扎着。而这种挣扎总是徒劳,直到头发被嫪钝的推剪推到仅剩一堆半寸长的茬儿,无奈地竖在头顶上时,五姐的哭闹还在继续。

而我和四姐是断然没有这种反抗精神的,总是极不情愿地乖乖就范。因此小时候,嫪钝那声声“剃头喽”的吆喝声分外刺耳,成了我们姐妹仨童年的梦魇,穿插在许多美好的吆喝声中,陪伴着我们一起长大。

欢欣也罢,不快也罢,童年的吆喝声都在远去,渐渐隐于记忆,隐于岁月,隐于心底。如今,在都市的喧嚣中,这种触动孩子神经的吆喝声几近销声匿迹,已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年关将至,忽闻“卖盐喽”的吆喝声,唤醒了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也唤醒了在疫情当中沉寂已久的人间烟火,让心情重又欢跃,重又躁动,重又生出新的希冀和期望。


编辑:李慧敏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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