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萍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里南方小城的雨不像六月时下得那般的干脆,说来就来,它先是矜持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现出忧郁的灰暗面孔,阴沉了半天,最后,按捺不住了,坏脾气终是要爆发了。厚黑的云层开始翻涌,覆盖,暗淡的天空像被浓墨浸染了一样,一寸一寸地被侵蚀,吞并。十月的雷响起来,像是鞭炮燃烧的尾声,攒着最后一股劲,“啪”的一声发出沉闷巨响。随后,粗大的雨点夹杂着细碎的沙石,伴着寒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十月的雨绝不是刻板印象中的温柔细雨。
年少时,对雨有着别样的钟情,如若女孩不淋一场痛快的雨,男孩不在雨里赛上一场足球,总觉得是辜负了青春。雨,是烙在记忆里的一道青春印记,是浪漫,是肆意,是少年处在成熟边缘的一种试探与历练。彼时,最喜温柔细雨,幻想着跟随戴望舒的脚步,撑一把油纸伞,在雨巷里,遇见那个住在心里许久的像“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在微雨里相遇,在“雨的哀曲”中消散,这怕是最美好而又最惆怅的期盼了。站在青春的拐角处,谁说这仅仅只是一场绵绵细雨而不是年少时做的一场有关于细雨微澜的美梦呢?
人到中年,重读李清照的《声声慢》,遂觉微雨的悲寒彻骨。提到微雨,常及梧桐,在文学的意象里,梧桐树是为忧愁伤怀之物。南北朝文学家周兴嗣的《千字文》中有语:“枇杷晚翠,梧桐早凋。”意思是琵琶在岁末时依然苍翠招摇,而梧桐在立秋之时就要凋落了。“梧桐更兼细雨”,梧桐叶落悄无声,细雨轻扬湿黄昏,泪雨中映照了李清照所历经的国破家亡、丈夫离世的凄苦无依,终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温庭筠在《更漏子》中写道:“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独守窗儿,听着断肠的雨声,离愁之殇、落寞之苦难以言表。谁承想,在青春的骚动褪却后看梧桐细雨,竟“无语凝噎”。
雨下得适时,是一番新气象。苏轼建亭,取名“喜雨亭”,“丁卯大雨,三日乃止”,缓解了旱灾,百姓欢呼雀跃,围聚庆贺,苏轼认为:“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可见对大雨的喜爱。半生不得志的少陵野老看到“好雨”也引发了“花重锦官城”的美好想象。雨的美好意蕴,似乎又回来了。不禁想起不久前回乡养病时,那场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雨。居家寂寥无趣,时大时小,时急时缓,时断时续的雨势更是让人满脑子充斥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绪。骤雨刚歇,即便道路泥泞不堪,污浊横流,我也强撑着伞踏上乡间小路。积水汇成小溪流从脚面淌过,清凉、活泼,心中的烦闷竟如水般流逝渐消。夹道旁,是红绿相间的野花,连日的阴雨竟丝毫未损它们俏丽的容颜。花团锦簇,它们绿得更深,红得更艳!其中有一簇分外的惹人注目:它们拥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在雨中挺立开放。那棵树,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树了,它被拦腰砍断,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树桩,断枝,腐朽,像个被生活拉扯得奄奄一息的垂暮之人。它所有的生气来自身旁迎雨开放的小野花,小野花身上伏着晶莹的雨珠,可爱、灵动得很。雨还在下,这些小野花似乎要借着这天地间连绵不断的雨的力量,攀沿上这直愣愣指向天空的朽木枯枝,在更高的地方开出更艳丽的花朵。恍惚中,看到了这雨中生命的韧劲,心中也便释然了。淋了一场世间雨,抹去一把辛酸泪,抬头,自能看到另一番天地。如此想来,世间的疾病、贫穷、荣辱、得失、恐惧、怅惘等一切似乎都轻盈起来了。
草木有枯荣,人生有起落,四时有轮回,万物自有章程,无谓喜无谓悲,相信人生自有“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好景致。
编辑:李慧敏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