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小说《向家湾》讲述了一群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深刻体现了时代背景的人物故事。
■区锦联
小说《向家湾》讲述了一群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深刻体现了时代背景的人物故事。故事的发生地点主要是在粤西地区的窦州和湘西北一带。书中的人物如同“缀网劳蛛”一般,在时空的经纬中演绎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与家族兴衰。小说中人物“老祖宗”孔朝秀的一生最能彰显小说的主旨和内蕴。
刘家湾的“童养媳”
故事回溯到1920年仲春的一天,女主人公孔朝秀在御史峪向家湾看到了向、杨两家的秦晋之好。两家作为地方大族,为了彰显身份,婚礼举办得很是隆重。那时的孔朝秀已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到如此盛大婚礼自然联想到数年后自己出嫁的场景。那是每一位女性的高光时刻,应该得到众人羡慕与祝福。此时她怀春的对象则是刚认识的向家二少爷——向业春。然而,这一憧憬并未如愿,她的两位哥哥早已因赌债私下将其抵押于人。她看似无限可能的生活实则早被定义了,她像“货物”一样被转手他人。就在她参观完婚礼在“业春少爷”的帮助下回到山那边的家,刚要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被人敲晕,并被“抢”到了邻县界岭大花园刘家湾的大户刘秀才家里。
这看似突如其来的变故却给孔朝秀的生命带来了重生的曙光。这位天资聪颖的少女,在偶然的情况下成了刘家的“童养媳”。小说中刘秀才是一位处事老练且深谋远虑的士绅,在当地也属大户人家,娶的夫人也是地方豪族之女,所交之友皆是地方豪绅,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户人家的成长环境,给孔朝秀打开了命运的另一扇门。她年纪虽小,却为刘秀才所器重,常参与家内重要事务,很快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小说的故事叙述至此,原以为是一个“正剧”,然而,命运又给孔朝秀开了一个玩笑。如果说人生在世有什么是确定的话,我想命运的不确定性则是唯一的确定。
在向家那场隆重的婚礼上与孔朝秀只有一面之缘的二少爷向业春,对孔朝秀始终念念不忘。二十三年后,他们再次相遇了。此时的向家在福建二爹的经营下蒸蒸日上。而孔朝秀家在家公刘秀才意外被日军杀害、丈夫及叔伯们相继突然离世后彻底衰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人生的窘境再次降临朝秀的身上。当与初心契合的人再次遇上,虽说世事早已沧海桑田,然两人依旧相遇恨晚。有时我想,假如孔朝秀当初没有被卖,假如当初两位年轻人终成眷属,假如他们……可能的方式有很多种,结果也无法揣测。恰巧的是向家因修建家宅在上梁时犯了禁忌,需要娶个门当户对且儿女双全的寡妇方可破解。看似不可理喻的民风习俗,对地方民众而言却是习以为常、不证自明,从而再续了孔朝秀与向家二少爷的前缘。二人的结合被包装在一个“偶遇与寻找”的故事中,同时也契合了乡土民情,朝秀再度嫁入大户人家也就顺理成章了。
向家湾的“老祖宗”
俗语有云,汝之砒霜,彼之蜜糖。在饱受刘氏族人欺负、倾轧的孔朝秀再嫁向家少爷后,犹如枯木逢春。她在向家再无生养,凭着向业春对她母女的宠爱,稳坐向家的女主之位,日后还被称为向家“老祖宗”。孔朝秀的女儿刘多全,一位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子,最终却是接受了旧式的婚姻,嫁给了向业春从堂兄膝下过继的儿子向选举。刘多全并不喜欢她的丈夫,仅仅是为了报答继父才嫁给向选举。身处时代巨轮中,无论是家族、家庭还是个人的命运都不堪一击。刘多全名义上的婚姻并没给予她曾经期望的幸福感,后来离婚后再嫁初恋邱老师算是对她人生的一点弥补。
“老祖宗”的大孙女——刘多全的女儿向孝英,生长于在新中国成立后,但吊诡的是她的婚嫁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打小跟随老祖宗孙朝秀一起生活,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老祖宗的影响。很小的时候就背负了撑起向家、延续血脉的使命,这注定是向家女人的命。就如小说中刘家二娘曾对孔朝秀说的,“女人的命,向来由不得自己。”与其勇于打破家庭桎梏的母亲不同的是,向孝英并未想过去改变现状,甚至认同“老祖宗”给她的安排——招婿上门、撑立门户。小说中的向孝英人如其名,孝顺勤劳的她始终照顾着巨婴式的丈夫。
尽管向孝英试图振兴向家,无奈时运不济。在一次家庭冲突中,老祖宗被孙女婿推倒并一病不起直至去世。临终前的她是悲伤的,悲伤女儿、孙女婚姻的不幸,似乎也意识到传统家族理念对女性的禁锢与不公。这一位曾见证向家辉煌的女性,在弥留之际抓住守在床前的孝英的手,留下了一句话,“将来,金凤、银凤都挑个好人家嫁了吧。除非她们自己想,否则都不要留在家里。”她打破了向家儿女头上的紧箍咒,以老祖宗的权威为向家第五代女性的未来扫清了追求人生幸福的障碍。可以说,这位生于清末,长于民国,在新中国成立后渡过漫长余生的小脚女人,最后打破了千百年来的封建意识,超越了自身局限。
《向家湾》与时代巨流中的女性这就是一位平凡的女性与她的儿女们在两个地方大家族中悲欢离合的故事。我们看到了一位出身卑微的“小脚”女性,在偶然的情况下,通过婚姻与两个家族发生了关联。可以说孔朝秀是不幸的,作为女性的她缺失主体的选择。也可以说孔朝秀是幸运的,她在婚姻中实现了阶层的流动与跨越,在成为寡妇后依然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再嫁豪门。像孔朝秀这样的女性,按惯例在旧族谱中可能连姓名也不会出现,她会和她同时代的千万女性一样被遗忘。但她却被其曾孙女向敏之请粤西作家孙舒雅记录了下来,孔朝秀的沉浮人生才为世人所知晓。这让人们看到一个独特的、不该沉没的故事。小说中的“向敏之”,即向家的第五代——向金凤,从湘西北到粤西的经历恰好与其祖奶奶孔朝秀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是命运之舟的随波飘荡者,一个是命运之舟的掌舵者,两者都蕙质兰心,可惜前者比后者差了一个好时代。
与其说“老祖宗”孔朝秀的一生见证了湘西北的历史风云,不如说是作者向梅芳塑造的她的曲折人生彰显了时代的变幻。以现实主义笔触书写的小说《向家湾》,描绘的是地方的百年家族变迁史,其实写的也是女性百年的社会地位、身份认同、思想意识的变迁史。小说中写出了乡土普通女性的伟大,也勾勒出时代女性的局限性。以老祖宗为首的向家女性都是善良的人,但多以悲剧退场,这让我们既看到小说中乡土社会的美好,也看到乡土社会中蒙昧、悲剧的一面。我们习惯了宏大叙事,向梅芳的《向家湾》让我们体味了那些远离历史舞台中心的普通人的人生,表现了普通女性面对苦难时隐忍、坚韧的伟大。《向家湾》中以老祖宗孔朝秀为代表的传统女性就像一首歌,美丽、忧郁、凄凉,《向家湾》恰是为这首歌所作的曲谱。
值得注意的是,《向家湾》借助对时代巨流中女性群体的刻画,从文学意义上讲是进行了一场文化寻根实践。作者向梅芳在小说中对乡土的地域空间、民风习俗、历史社会都进行了详细的描绘。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位女性作家对传统家族女性地位的再度肯定。我们习惯上所理解的家族通常是由男性继嗣群体所构成,是围绕以男性为中心结合成的血缘及文化群体。然而,这部小说给我们生动地描绘了男性家族实际运作过程中女性的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与家庭地位,并展现了由女性来维持男性家族这充满讽刺意味的一面。这是女性作家视角中的家族历史,恰好弥补了男性家族书写的不足。
(作者系中山大学人类学博士、广东石油化工学院文法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编辑:李慧敏
初审:温 国
终审:黄 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