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老家近来修整院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挖出了一个碓臼来。
■程秀琼
老家近来修整院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挖出了一个碓臼来。看到碓臼,刹那间,童年时的碓声舂着年味,在我的记忆中荡漾。
小时候过年,家家户户都做年籺。村里二十左右户人家做籺要舂米粉,都是往五婆家的碓屋挤。五婆家的碓屋很矮很窄,就地势而建,门口比屋内高出七八十厘米,进碓屋得下一个大坎。除夕前两三天,五婆家的碓日夜不休,寂静的村子一下子有了生气。碓声,是我们等了整整一年的声音,碓声就是希望。碓声响起,米粉飘香,让人迫不及待地想着各类籺:甜甜香香的艾籺,嫩嫩软软的芥菜包籺,香气惹人的葱籺,大大的糖板籺,香甜松软的松粉糕……
舂粉是一个比较辛苦而繁琐的工作,一般要两个人合作完成。我很小就跟着母亲去舂米粉了。母亲在碓尾踏碓,我蹲在碓头臼边不停地把米翻搅,以舂得均匀。舂一段时间后,碓臼里的米慢慢变成了米粉。这时,母亲叫我在碓臼边竖起一个专用的木叉,她把碓慢慢放下,碓头垫在木叉上。母亲下了碓,走到碓臼边,把米粉掏到粉筛里筛,然后把剩在筛里的米碎又倒到碓臼里继续舂。如此反复着,直到把所有的米舂到能过筛眼为止。有的人家里没有助手,刚好旁边又没有别人能帮上忙时,就只能独自一个人完成舂米粉工作。我见过阿喜姐一个人舂粉。只见她脚踏起碓时,左手扶着碓边的木桩,右手拿起碓屋常备的一根木棍伸进碓臼里,把米粉翻搅均匀。她每踏几次碓,就把米粉翻搅一遍。她那身形、动作很好看,像斜掠的燕子,又像舞剑的女侠。到了要筛粉时,她就把木棍平放在碓臼上面,架住碓头,然后离开碓尾走到碓臼边,再用木叉把碓头撑高撑稳,才掏粉筛粉。
白天,碓屋里很热闹,几平方米的房里挤着踏碓人,筛粉人,排队人,还放着好几簸箕米。而且,还时不时有小孩进进出出,引起大人们的责怪:“小孩子别走进来,碍手碍脚的。”“别走来走去的,把泥沙都带到粉里了。”但是,被骂的孩子此时是最顽皮的,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又到碓屋里去。有时候,还有人背着弟弟或妹妹去。
有碓声的夜晚,村里到处有亮光,到处都有人。这个屋角,伯母提着煤油灯扛着粉回去;那条巷子头,婶子拿着手电筒抬着米来;刺竹丛边,奉命到碓屋打探消息的大哥哥大姐姐,来来往往……村里的狗好像也为碓声而高兴,吠声也比平时温和多了。我母亲总是等尚小的弟弟妹妹们睡着了,深夜再去舂米粉。夜间十一点多,母亲会先让我拿一个空簸箕去排队。本来很怕黑的我听到碓声,心里有着满满的安全感,连走过香火屋门口,也不像平时那样害怕。
夜间碓屋里的人不多。肥胖的六婆坐在矮凳子上,一边帮忙翻搅着碓臼里的米,一边用方言唱着歌谣:“粉筛筛粉啰慢又慢呀,两脚蹲地哟累到瘫。家婆年老咧细姑嫁呀,娶个媳妇哟得安然……”踏碓的十婶听完,笑着说:“六婆又发媳妇瘾了。”这时,在排队的阿水嫂站到碓尾,伸出一只脚与十婶一起用力,“吱——咚;吱——咚”,碓声一下子快了。阿水嫂笑哈哈地,也唱起歌谣来:“粉筛筛粉啰嫩又嫩呀,娶了媳妇哟忍又忍。日头几丈呦无起床呀,三六十月哟又去村。”(三月、六月和十月是农忙时节,懒媳妇会在这些时间段选择回娘家,以躲避繁重的劳动。日头,指太阳。去村,即回娘家。)碓屋里,碓“吱——咚!吱——咚”一起一落,米粉飘着古朴的清香,那几个互相帮忙着舂粉的女人,唱完又笑,笑完又唱,其乐融融。
我当时已经读小学,也能明白歌谣的意思了。虽然夜已深,但在充满笑声的碓屋里,我也没有觉得特别困。
几十年过去,五婆家的碓屋早已不在,母亲与六婆她们也舍亲人而去了。春节又到,那消失了的碓声此刻在我心臼里舂起:吱——咚!吱——咚!
编辑:李慧敏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